今天是十五,照例宋雯绣和张蓉儿要到慈宁宫来给太妃娘娘请安,以示尊重。毕竟,宫里只有她这一位“老人儿”了,而且,她盛宠正浓。
宋雯绣按着规矩准时来了,仍是那张不喜不怒的脸。张蓉儿没有出现,哪怕是已经是降了位份,她还是依然我行我素。
宋雯绣看着自己旁边空空的座位,静静道:“文婕妤近来似乎身子抱恙,不太舒服。”
孟夕岚点一点头:“太医院派人过来说过,没什么大碍,只是她一心练舞,不思茶饭罢了。”
身子是她自己的,她一心糟蹋自己的身子,谁也拦不住。
宋雯绣掀起茶盖,看着里面浮沉不定的茶叶,只道:“这样的日子,好人也会被逼疯的。”
深宫寂寞倒也无妨,只是哀莫大于心死。这些白白蹉跎的大好年华,实在让人心里不甘,不平,不宁。
“对于,那些沉不住气静不下心的人来说,时间再短也觉得长。”孟夕岚沉吟片刻才道:“只要你肯等,皇上终会看到你的好。”
宋雯绣闻言轻笑:“但愿吧。”
她只求在皇上把她放在眼里之前,她不会先得了失心疯,变成一个可悲可笑的疯女人。
“再过几日就是皇上的生辰了,皇后准备怎么办?皇上虽说不喜欢热闹,但今年与往年不同……皇上即将御驾亲征,这次理应热热闹闹的办才是。”
孟夕岚准备把这件事交给她,毕竟,她还在法华寺的时候,宫中的大小事宜都是宋雯绣把持的。
宋雯绣闻言脸色微微一变,似有不解:“娘娘让臣妾来办?”
这可是讨皇上欢心的好事,她为何不亲自操办监管?难不成是故意让她出头,等到时候再挑她的短处,大作文章?
宋雯绣心中转着主意,只听孟夕岚继续道:“你不用多心,我犯不着搅和了皇上的生辰,只为给你使坏下绊子!你也知道,皇上近来为了朝政之事,心力交瘁。我只是希望他高高兴兴,热热闹闹地过完一个生辰,一解烦忧。”
宋雯绣眸光微闪,放下茶杯道:“娘娘真的不打算再劝劝皇上吗?塞外那样凶险,万一……”
“我劝不了他,也不想劝他。”孟夕岚打断她的话道:“皇上有自己的主见,他是天子,一言九鼎。”
她可以劝他,但她知道她留不住他。
……
贞安三年,七月初一,周佑宸迎来了自己二十岁生辰。
宫里大摆筵席,宴请群臣,为君祝寿。
周佑宸让孟夕岚直接坐在自己的身旁,而宋雯绣和张蓉儿只能分作两侧,与他远远相对。
孟正禄作为周佑宸的亲信宠臣,携着一众家眷前来宫中赴宴。
周佑宸特意给孟家人留出了最好的位置,也是最让人眼红的位置,毫无疑问,他要清清楚楚地告诉所有人,孟家对他来说,有多么地重要。
这原本就是京城公开的秘密,而他更愿意通过自己的行动来明示天下。
今儿的寿宴,只有三品以上的朝廷官员才能有资格参加。在朝的文臣武将,足有上百人之多,而这上百人之中,身份最尊贵的就是孟正禄。和宋河宋将军这位名义上的国丈相比,孟正禄才是众臣心中唯一的国丈爷。
宋河沉着一张脸,望着坐在左首位的孟正禄,既不能表现得不高兴,也表现不出来高兴。他是自幼习武之人,性情直率,就算极力控制,也隐藏不了自己的心情。
宫里的事,女儿虽然不愿多说,可他也略知一二。皇上故意冷着她,专宠那个孟夕岚,这是历朝历代都没有过的丑事,皇家的丑事!
宋河的目光不善,表情不喜,周围的人都看得出来。宋河的夫人萧氏不得不小声提醒道:“老爷,今儿可是个大日子,您不能不高兴啊?”
这种场合,可不是置气的地方。
这是周佑宸第一次举办庆生寿宴,他一向不喜欢给自己过生辰,因为每到这一天,他就会格外思念自己不幸枉死的母亲。
不过,他只把这份想念压在心里,揉进骨血里,不会轻易示人。知道他心事的人,只有孟夕岚。
开席之前,他在慈宁宫曾经问过她,为何非要这么大费周章?
“你明知道,朕不喜欢热闹的。”
孟夕岚闻言,只是轻轻吻了一下他的脸颊:“就当是为了我,我想要好好为你践行。”
他活了二十年,从未好好过过一次生辰。这件事,光是想一想就已经让人觉得忧伤。
“就今天一天,让所有人都为了你的出生而欢喜。”她依偎着他静静道。“这是你应得的。”
今晚注定是热闹的一晚,孟夕岚更希望它能变成一段美好的回忆。
孟夕岚收回思绪,看着入座的家人们,微笑点头。
那是真心的微笑。因为,乔惠云把云哥儿也一起带来了。不仅如此,周佑宁今儿也来了,她盘着头发,气色红润,妆容精致,眉眼间都是幸福的神采。孟夕然也是格外精神,笑容满面。两人举手投足之间,满满都是羡煞旁人的恩爱之情。
看来他们一定过得很好,很幸福。
孟夕岚微微而笑,这是她最希望看见的。
孟夕然原本已经跟着长辈们一起向孟夕岚行礼问安。可过了一会儿,他又端着酒杯再次上前,对着孟夕岚道:“皇上,太妃娘娘,微臣敬您一杯酒。”
孟夕岚举起酒杯微微含笑,“当然,不过,二哥要好好想想一句祝酒词才行。”
周佑宸也举起杯来,含笑道:“孟爱卿,请!”
孟夕然闻言回头看了一眼周佑宁,她明明一口酒都没沾,却已经脸颊绯红。
“公主殿下有喜了。”孟夕然缓缓说出这句话,语气里充满喜悦。
孟夕岚闻言一怔,有些不可置信。他们刚刚成亲不过两个月,周佑宁这么快就有喜了。
这的确是一件好事,一件最好的事。
孟夕岚对着孟夕然举起酒杯,欢喜道:“恭喜二哥。”说完,她又拿起酒杯朝着周佑宁敬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周佑宁含笑低头,只以水代酒,回敬了她一杯。
她自己也没想到,这孩子来得这么早,这么突然。
许是天意吧。老天爷为了补偿她和孟夕然三年的相守之苦,所以赐给他们一个心肝宝贝。
周佑宸自然也很高兴,他就要成为别人的舅舅了,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长辈。
因着这件事,那些和孟家交好的大臣们纷纷围过来向孟夕然和孟正禄敬酒,场面很是热闹。
再看宋家的桌前,倒是显得有些冷清。宋河攥着酒杯的手,暗暗用力。谁知,竟把上好的白瓷酒盅给捏碎了。
这一出被宋雯绣看在眼里,她不禁皱起眉头,轻呼了一声。
宋河听见女儿的声音,方才知道自己失态了。偏巧,孟夕岚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边,正对着他微笑道:“宋将军,哀家听说过些日子,皇上御驾亲征之时,您也会陪同左右。哀家真的很高兴,有大将军您这样英勇骁战又忠臣可靠的人,跟随在皇上的身边。所以,哀家敬您一杯,祝您旗开得胜!”
宋河没想到她会突然来这么一出,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身旁的宫女适时地送上新酒盅,给他斟满水酒。
“娘娘夸赞了,微臣只是个会打仗的粗人罢了。”
孟夕岚闻言微微而笑:“将军太谦虚了,皇后娘娘贞淑聪慧,这都是您和夫人教导有方的缘故。”
她故意当着他们的面,夸奖宋雯绣,只为让他的怒火消一消。
今儿是个好日子,她不想任何人扫了周佑宸的好兴致,自己的好兴致。
宋河驰骋沙场十几年,也算是阅人无数了。
他见过凶狠残忍的敌人,也见过阴险无情的小人,他自认为自己有一双比刀尖更加锋利的眼睛。他的眼睛可以看穿一个人,轻而易举的看穿。
宋河看着孟夕岚的眼睛,他没有看见她眼中的诡计,狡猾,甚至连一丝丝邪恶的东西都没有。她的眼睛幽黑深邃,深不见底,却又泛着点点微芒,让人不容小觑的光芒。
孟夕岚重新回到周佑宸的身边,周佑宸凝眉看她,缓缓凑到她的耳边道:“你不用为了朕去和他们寒暄。”
孟夕岚闻言抿嘴一笑,什么话也没说。
须臾,云哥儿跑到她的身边,和她说话。
他和她说了自己新学的功课,还有父亲给他的马。
“姑姑,父亲说等我长到十岁,就让我学骑马。”
孟夕岚一脸怜爱地看着他,轻轻抚摸他的眉毛,温和道:“真的么?那真的太好了。”
云哥儿见她高兴,整个人往前蹦了一下,张开双手要她抱抱。
孟夕岚含笑把他抱在怀里,她已经好久没抱过他了。所以微微有些用力。
周佑宸坐在旁边,看见这一幕,不知为何心中微微一紧。
光是看她对待云哥儿的样子,他就知道她一定会是个好母亲,她会是全天下最好的母亲。
最温柔的笑容,最温暖的怀抱,还有一颗最坚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