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时急时缓,仿佛众人起伏不定的心情。待到天色渐沉之时,外面早已是风雨萧条,间歇间止。土路泥泞,与其涉险赶路,还不如安置于此,对付一夜再行。
破庙此四处漏风,唯有头顶上的瓦片可以遮挡雨滴,将士们纷纷拾柴生火,聚在一起取暖叙话。他们大多都在想,自己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孟夕岚陪着父亲安歇在破庙的后堂,说是后堂,其实也就两间破旧的禅房,潮湿灰暗,连床可以取暖的被褥都没有。
烧起火盆,房里总算有了些许生气。
孟正禄靠在墙边小憩,孟夕岚则是守着火盆而坐,十指微微张开,看着指缝间跳动的火苗。
院中的竹露和竹青正在忙活着给大家做饭,这里没什么可吃的,好在,离开张村的时候,村民给了她们不少干粮和腊肉,只要在弄点野菜,烧点热水,可以煮一大锅腊肉面饼汤。
须臾,腊肉和面饼的香味徐徐飘来,让这个春寒料峭的夜晚,多了几分暖意。
一天的马车颠簸,孟夕岚的胃里不太舒服,喝了半碗面汤,便觉得饱了。
胃里暖了,人也困了,孟夕岚依偎着二哥孟夕然的肩膀,也稍稍打了个盹儿。
再醒来时,孟夕然的手里已经多了一本书,孟夕岚揉揉眼睛,仔细一看,竟是《孙子兵法》。
“二哥……”孟夕岚轻声唤了他一声。
孟夕然见她睡醒,方才活动了下肩膀:“醒了,饿不饿?”
孟夕岚摇摇头,伸手去拿他手中的书:“哥哥怎么看起兵法来了?”
孟夕然微微沉吟:“从前,我只看圣贤之书中的道理,如今也该好好研习策略之法。”
经此一事,二哥的性情有所转变,孟夕岚看在眼里,也思在心头。
他有他自己的心事,旁人不该指手画脚。
孟夕岚披好衣裳,去到院中,抬头一看,头顶天朗星疏。明天定是个晴天,希望大家可以一路顺利回到京城。
突然,眼前出现一道挺拔的身影。
“给王爷请安。”孟夕岚微微福身。
周佑麟轻轻的点头,向她展颜道:“你还没睡。”
孟夕岚又是望一望天:“我出来看看,希望明儿是个好天气。”
周佑麟顺着她的目光,也仰一仰头看向天际,但很快,他默默收回了目光。
孟夕岚微有所感,正好对上他的视线。两人就这样默默无声地互望了好一会,直到孟夕岚脸颊微烫,她才低一低头,避开了他讳莫如深的双眼。她不去看他,但眼角余光也能看到他正在缓步向自己走来。
孟夕岚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谁知,他有力的双手突然按住她的肩膀。
他还是不说话,只是望着她看了又看。
孟夕岚轻咬下唇,却不看他。
“回宫之后,我会向父皇和母妃请旨,求他们把你许给我。”半响过后,周佑麟终于开了口。他没有问她愿不愿意,他的心意已定,他只想告诉她一声。
孟夕岚愕然抬眸,“王爷此话当真?”
“孟夕岚,我说过我喜欢你。”周佑麟露出一丝浅笑,似乎正在为她没有马上拒绝自己,而觉得有些高兴。
孟夕岚咬着唇看着他,眸光一沉,忽然抬起手直接给了周佑麟一记耳光。
这一记耳光,打得很重却不响。
周佑麟被她打得一怔,神情有些吃惊,有些恼怒,只愣愣地看住她。
趁他发愣之际,孟夕岚将他推开,自己又后退了几步,方才开口道:“我真是看错王爷了。”
周佑麟反应过来,摸了摸自己左边的脸颊,目光也冷了下来:“孟夕岚,你什么意思?”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打过他一下,他今天是第一次被人打巴掌,而且还是被一个小丫头。
孟夕岚的掌心也是火辣辣的,还有点疼,她知道自己下手有多重。既然打都打了,她也不怕周佑麟会恼羞成怒。
“王爷走到今时今日,为的是什么?”孟夕岚眼中竟是冷漠和冷意。
周佑麟眉心一拧,不知她到底是哪来的胆子,为何非要这般倔强。
“王爷两度死里逃生,这是老天爷给您的福气。王爷这样随心而欲地偷懒闲散,难道不怕上天责罚吗?”孟夕岚见他不答,语气反而更加咄咄逼人起来。
周佑麟寒着脸问道:“你还是不愿意对不对?”
“我只是想劝王爷一句,莫要胡思乱想。回宫之后,还请王爷专心于政事,心怀黎民百姓,只谋社稷兴衰之道,而不是什么儿女情长。我早已算是褚家的人,御前侍卫褚静川,才是我孟夕岚可以托付终生之人,我与他,有情义也有约定。王爷若是要向皇上请旨,便是要陷我孟家于不义,害我名节,毁我清誉……”
孟夕岚一字一句地说着,还未等说完,却被周佑麟一把扯住手腕,他的语气也是急了:“褚静川?!凭他一个小小的御前侍卫,可以和我平起平坐吗?”
孟夕岚手腕上吃了一痛,语气却是不变:“论身份,论地位,他的确不敌王爷,但是论情义,他在我的心中的重量,要比王爷重得多。”
此话一出,周佑麟脸上的神情,顺便变得复杂起来。
这句话,就像是带着锋利的箭头,瞬间就刺进了他的心头。
手上又是一紧,周佑麟仿佛威胁似的,逼近一步,“孟夕岚,你这辈子只能嫁给我。”
孟夕岚又是一声冷笑,“王爷这是非要强人多难吗?那王爷大可以一意孤行,就算你去向皇上请旨,向太后请旨,我孟夕岚也不会点头答应,最后大不了我把这条命赔给王爷,这样总能让您解气了吧。”
什么意思?她这是宁愿去死,也不愿从了他,是这意思吗?
此时此刻,周佑麟心头的挫败感大于愤怒,他张了张嘴,看着面前这个一脸倔强的孟夕岚,突然之间,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孟夕岚,你就这么讨厌我吗?”她为了他差点性命不保,为何却不愿做他的女人?他想不明白,也想不透!
“王爷,我对你从未有过男女之情……”孟夕岚一字一句地认真道。
周佑麟闻言身形一僵,继而慢慢松开了她的手。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那不是骗人的目光。她的心里没有他,这便是她不从的理由,他手中的权力,的确可以让人屈服。可她是个例外……
气氛逐渐变得凝滞。
“王爷,大事未成,您不该为了我这样一个小小的女子费神费力。王爷心中所盼,正是孟家心中所求,我在这里恳请王爷,万事以大局为重,切莫左顾右盼,心生杂念,错失大好时机。”此番,周佑麟回宫之后,必定会成为皇上的心头好,众臣也会甘愿追随。只要他肯争到底,太子一定斗不过他的。
眼见周佑麟不再唐突行事,孟夕岚微微松了一口气,神情恢复如常,不急不躁,只是福身又行了一礼:“时辰不早了,王爷早些休息吧。”说完,转身而去,只留周佑麟一个人站在院中,迟迟未动。
他站在漫天夜色之下,心情极度复杂和难受,双手忍不住紧紧握拳。
孟夕岚啊孟夕岚,我到底该拿你如何是好?
几步之外,孟夕照站在黑漆漆的廊下,将方才的那一幕看得真真切切,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且不说,妹妹方才那一巴掌打得他心中不安,单是王爷口中所说的那些话,已经足够让他觉得头疼了。
何时?究竟是何时?王爷为何会对妹妹如此倾心?这样的情愫于礼不合,更不应该发生才是。
孟夕岚回到厢房,继续坐在火盆前烤手取暖。
须臾,孟夕照也走了进来,他见妹妹一个人望着火苗出神,不免坐到了她的身边。
“岚儿……”他率先开了口,一时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孟夕岚仿佛知道哥哥的心思般,淡淡回道:“哥哥方才是不是都听见了?”
左不过就是这么半大点的地方,周佑麟又不知道避讳着旁人,有人听见看见,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孟夕照沉吟一下,才道:“什么时候开始的?王爷他对你非分之想?”
什么时候……孟夕岚垂眸细想,具体的时间,她也说不清楚。许是那次同乘回宫,让他心里起了涟漪……又或是,营地之中她一心照顾他,让他动了心……
“许是在宫里就开始了吧。不过,哥哥放心,我对王爷并无他想。”
孟夕照轻轻摇头,“王爷他不该如此的……你明明已经……”
对于男女之情,他所知甚少,只知道礼教不可违,私情不可生。
“王爷只是一时冲动,待他仔细想过了,便会知道我并非是他命中的良配。”刚刚她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
“可是,王爷生性骄傲,怎会轻易罢手?”孟夕岚看得仔细,周佑麟根本就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火光微微晃动,映照在孟夕岚的瞳孔之中,深而明亮。
“正因为他骨子里的骄傲,他才不会对我死缠烂打。他是皇子,理应有皇子的骄傲。世上的女子千千万,他总会找到更好的。”
孟夕照闻言心中似有感触,轻叹一声:“如此最好。我知道你和静川的情谊深厚,若不是你进宫伴读,如今你们早已经是夫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