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重一个人跪在土地上,满天的“白丁香”已经被苓茹的水卷走了,此时才露出天空原本的模样,这里的夜晚却空荡得可怕,黑沉沉的夜空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能吞噬掉一切情绪,除了悲伤。
他盯着手机屏幕一条又一条发出红点的消息,无疑都是在朝着他妈妈的号码一遍又一遍倾诉,好像他真的已经死了。
苓茹替他找到了一扇走出去的门,可他仍然要止步于这个困顿的空间里,时间久到连记忆里自己的模样都变得模糊。
「别去现实!出不去!出不去!会卡住!」
苓茹消息里的黑体字惊得瘆人,下一秒就要把严重斩断了吞之入腹一样,叫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空气变冷,严重如愿得到了一条毯子盖在肩上,土灰色的灰尘代替眼泪匍匐在他的脸颊上,整个人灰蒙蒙的,从开始到现在,他已经哭不出来了。
谁死谁活他都不知道,只是真的想妈妈。
天啊。
如果自己是一个坏到骨子里、毫无良知的人,是不是早在别人需要帮忙的危急时刻,就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推向灾祸?如果是那样,虽然方思奇会性命不保,可自己说不定现在已经平安地度过了半辈子,再也不用站在这里了。
严重猛地用力摇了摇头,像是要把这个可怕的念头从脑海中彻底甩出去一样。
“我有什么资格啊?!”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如果真那样做了,那他和周拟的十恶不赦有什么本质区别?他凭什么有资格指着周拟的鼻子,去评判对方的对错与善恶?!
他的「义」除了审判别人以外,同样也在审判衍生出这样想法的他自己。
别让他杀了自己的良知,就算老天极尽全力想杀了他,一定还会有活路。
活路,活路是什么呢,用他的义造就的活路究竟是什么呢。
严重闭上眼睛,义,熊熊燃烧的火,要烧掉一切不义的东西。
烧掉一切不义的东西,包括周拟吗?
……在副本里杀了周拟?
这是一件划算的事。如果新世界有每个人的人生,最危险的地方也许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既可以不露面在周拟面前,又可以借着周拟的一生将他扼杀在进副本之前。
……可烧掉不义和以暴制暴算一回事吗?
严重咬了咬牙,双手紧紧抓住肩头的毯子,用尽全身力气,缓缓站起身来。
“嫂子,如果行的话……”
“我想横跨副本。”
严重说。
“世界上为什么没有一个副本叫作「周拟的一生」?”
“我要找到这个地方,我要进入「周拟的一生」。”
“……让我去吧,我要在他作恶之前就「烧」了他。”
……
程亦然站在地上,蒋欣童瘫在一侧,李栎靠着墙边一动不动,连带着杜付裕一起抬起头。
五个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头顶。只见天花板上,鲜血正一点一点地渗出来,血珠凝聚、变大,最后“啪嗒”一声,重重地打在周拟的脚边,在地面上溅起小小的血花。
世界是墨绿色的,人是活在地上的,一层厚重到腐朽的天花板将人隔绝在地下,即便把眼睛瞪破了也触及不到高高的天空。
“总有人给我唱小船,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很简单。”
“等到我把她剁得只剩骨头的时候,依旧觉得很简单,只要动动脑子,弄死你们这些人就像杀死猫一样毫无压力。”
周拟的白发太扎眼了,他的胸膛一伏一伏地平稳呼吸,最后化作一团白气消失在头顶的上空。
“到底是谁给我的生活。”
“到底是谁让我变成现在这样的。”
周拟两手一挥,用手背接住滴落的血,盯着它从指缝里一路蜿蜒下滑,好像一条红色的小蛇,不紧不慢地游刃有余地降落在手腕的脉络上。
“你们以为我愿意做这种事吗?可我二十三岁之前的人生就是这样。”
“这是我无解的一生。”
周拟轻轻倾斜手臂,任凭倒流的血液滴在地上。
他看向众人的眼睛带着一丝嗔怒。
“摇啊摇。摇啊摇。”
“和芦苇一样,半点用都没有。”
风刮着他的发梢,白得像一只纸船,摇啊摇,摇啊摇。
摇啊摇,摇啊摇。
白纸船过了春分就是外婆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