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话可不兴乱讲。”苏夜闻听马安之言,一时无法相信。
若宁东远在年前驾鹤西去,茶馆里的茶客,合该知晓此事。
与一位死去日久的人,同坐饮茶。
光是想到这种可能,便令苏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毒他不怕,可这事细思极恐。
“马安,这种话,可不敢胡言。”赵昱严肃道,“尤其是在苏教主这种贵客面前,更要谨言慎行。”
马安心下畏惧赵昱,却未因他施压而改变态度:“此事说来话长。”
赵昱是爽快人,不喜啰嗦,朗声道:“那便长话短说。”
马安当即将年前发生的事,如实讲给其余三人。
小年当天,马安父亲帮忙铸造武器的大户人家,难得给了他一天假期。
小火煨烈酒,与几位相熟的朋友吃酒。
酒过三巡,家里的藏酒便见了底。
彼时尚未进入大破之期,天地间妖氛不浓。
马安又是身手不俗。
提了家中绳索磨损严重的葫芦,打算到镇上沽酒,结果掌柜的提前回家过年。
不得已,只好到祖武城打酒。
那天的夜色,星光昏暗。
马安自小胆子大,独行夜路,心中全无惧意。
行到距祖武城十余里处,忽听得有人讲话。
换作常人,在星月无光的夜晚,又是临近祖武城地界,总该感到害怕。
偏巧马安逢着,当下收敛声息,接近那两个讲话之人。
“这宁东远,在祖武城名声不好不坏,家境还算富庶,却又称不上大户人家。
杀了他,也不会兴起多大风浪。”
“这老小子太过狂妄,完全没把我放在眼里。今天不杀他,我誓不为人。”
接着便是一阵窸窣声。
“这老小子还真难杀。”马安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喘着粗气的慨叹。
安静藏在树身后,待两人离去,又停留盏茶功夫,方敢离开是非之地。
祖武城中的规矩,与大乾刑法律令不同。
私斗杀人,不入刑典。
纵使报给武主,他也不会理会此事。
反易惹祸上身。
马安打完酒,回到家中,受了父亲几句嗔责。
心中不快,当即倒头大睡。
其后大破之期来临,祖武城中变化甚多,此事便被挤到了无关紧要的角落。
他讲述的声音,在客堂中空荡回响。
苏夜揉搓指尖,轻声问道:
“你可曾看见那两个人的样貌。或者灵识感知中,有没有模糊形态?”
马安回道:“大哥,当时那俩人在做见不得光的勾当。若我贸然出去,哪里还有命在?”
赵昱沉声道:“小马,年轻人爱出风头,老夫能理解。可此事关系重大,不是你可胡乱作耍的事。”
苏夜道:“他说的是实话。”
洛惊鸿轻声问道:“如果那两个人,真的杀掉了宁东远。
那这个被赵前辈诛杀的歹人,又是谁呢?”
小年在冬季,而今已是初夏。
数月之间,其人冒名顶替宁东远,在这城中所做的又是何事。
那能增幅恶念的煞气,与此事又有何关联。
苏夜眼眸转向躺在地上的尸体,只觉满头雾水。
为今之计,只好让死人讲话。
……
大乾历来的规矩。
达官贵人或大户人家的私宅称府,小有气派的建筑称宅。
马安充当跑腿,将宁宅中的丫鬟和家丁,尽皆唤至客堂外的大院。
苏夜本体召出麒麟丹炉,以愈发娴熟的剑气真火,炼制冰寒毒的解药。
客堂的屏蔽结界,则是铺展开另一重空间。
死而未散的魂魄,在雾蒙蒙的空间中聚合。
依旧是满脸络腮胡,中等身材。
魂灵中的怨念,非是对他人的算计,而是枉死在他人手下,无法消散的情绪。
“我是将你的魂魄,执到这里的人。”苏夜静立在魂魄对面。
魂体的强大,令他眉眼间的从容,比本体更为醒目。
“老夫还以为是被拘进了招魂幡。”宁东远的魂魄,话语声悠远,像是隔着一层水面。
“我不需要借助外力,”苏夜轻声问道,“可否告诉我,是谁杀了你?”
“那天夜里,老夫仍能记起的最后一件事,便是访友归来。其余的事,皆无印象。”
宁东远被害时,处于无意识状态。
可以肯定,他已死于小年夜。
饶是以苏夜的定力,得知喝过死人请的毒茶,一时间肚子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你还好吗?”帮苏夜控火的洛惊鸿,听见他肚腹响动,关切探问。
“不要紧。”苏夜不想再谈论此事。
魂体感应到本体态度,立刻转变了话题:
“小年之前,您可曾与人有过恩怨……或者切磋较量?”
“切磋比武,在祖武城如吃饭饮茶。纵使输了,或是赢了,也不会有人怀恨在心,暗中下毒手。”
“这可未必,”苏夜魂体道,“不管是谁占据了你的身躯,他诓我至宁宅的谎言是‘师弟比武切磋时,因过量服用丹药而受创’。”
宁东远魂魄沉吟片时,回道:
“小年之前,曾有一队合欢宗的人马,进到了祖武城。”
“你和合欢宗的人,切磋过武技?”
“内里有个叫余宁的年轻人,因我说他心术不正,便和老夫动手。他敌不过我,后来又找到我,还是没能取胜。”
苏夜早已不是初出桃花山的穷小子。
听见余宁的姓名,心中亦无太大波澜。
他早已决计要诛杀余宁。
只是数月以来,皆在逃避此事。
若真想杀他,只需令小灯笼找到他的踪迹。
或亲自动手,或派人将其抹杀。
此事并不难办。
可在潜意识中,苏夜总认为,他们终将在某个地方相会。
那时的遇见,方是天命所归。
时至今日,苏夜还是没改变这种想法。
他是侠。
心怀天下的大侠。
于小节处,却算不得完人。
甚至还会耍些手段。
此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余宁心胸狭隘,您屡次令其感到挫败,他势必对您怀恨在心。如无意外,杀您的人,便是余宁和那个领队之人。”
“你又是谁……为何拥有不亚于招魂幡的能耐?”宁东远死于年前。
彼时的苏夜,尚未名扬天下。
“我是苏夜,一个不起眼的剑修。”苏夜的自我介绍,并未掺杂任何头衔。
以剑立身,本名苏夜。
只要坚守这八个字,便可通往彼岸。
宁东远魂魄凝望苏夜深邃眼眸,赞叹道:
“当真是后生可畏。
可否答应老夫,别让这古今未有的能耐堕入魔境,否则必致生灵涂炭。”
“必不负厚望。”苏夜凝眉问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那个领队之人是谁?”
“合欢老魔徒孙,周沐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