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凶,大凶。”
初次听闻,心下难免唐突。
今番风声入耳,便知这是叶片喧闹,并无实质意义。
多宝阁购置的辟妖灵宝护持,循旧路复归银龙瀑布。
收宝入葫,踏进清冽幽潭。
沐浴从天而降的瀑布清流,再度看到登仙壁画。
画中的冷虎威武雄壮,脚踩踏天石,遥指星河云汉。
内修一口气,外练筋骨皮。
以体修反养内息,登踏天途的修士,豪放冲天的气概,成仙亦无法移改。
恰似金刚横眉,罗汉怒目。
苏夜自知要和冷虎走上同一条修行之路,手指虚悬在壁画三寸处。
自下而上,阅览每处细节。
云端上的墨点,呈水纹晕染,代表早已成仙的大能。
倾斜向上的线条,显露出倔强生命力……
虚悬的手掌按住冰冷山门,缓慢向内推开。
无根灵火复燃,照亮山洞。
美妇人立于高台,不见了拽住衣裙的垂髫小儿。
苏夜驻足山门,手掌轻托淡灰色土灵珠:
“多谢仙子与小仙师仗义相助,而今厄难已除,特来归还法宝。”
美妇人伸出右手,一道灵光闪,摄走苏夜掌心中的灵珠。
将灵珠吞进口中,光华如丝,编织出垂髫小儿。
他没躲在母亲身后,而是含笑看着苏夜。
“人族修士多奸诈狡猾之辈,为夺法宝,可以不择手段,”美妇人声音回响,“你与他们不同。”
苏夜苦笑摇头:“我尚且不是修士。”
“体修亦是修士。”美妇人眼含柔情。
这份情愫,并不归属于苏夜。
苏夜抱拳拱手,问道:“仙子可曾见过登仙前的冷虎仙师?”
“见过。”
“可知仙师如何炼体苍穹,证道成仙?”
美妇人缓慢踱步,环顾仙洞壁画,眼中神光闪烁。
往复三次,终于停下脚步。
伸出四根春葱般的玉指,声音在仙洞中清亮回响:
“四个字:登峰造极。”
————
沙城的风,含着细沙。
苏夜脚步轻快地穿过沙尘遮蔽的石板路,径奔胡医乌尔木的医馆。
此时已是初更,天际下弦月,伴着蛐蛐声。
手指弯曲,用指节轻叩挂着打烊木牌的门扉。
屋子里亮起昏黄灯光。
披着薄衣的乌尔木医师,拉开门闩,看见门外后生面容,脸上笑出褶子:
“吉人自有天相……这话果然不假。”
苏夜知道,乌尔木老爷子指的是妖毒:
“幸得天意庇佑,凑足五灵珠,解了身中之毒。”
乌尔木倒了一碗西域驼奶,款待中原来客:
“接下来有何打算?”
“见过了修仙者的世界,打算以剑证道,闯出个名堂。”
“可有把握?”
“修仙者逆天而行,境界突破必遭天谴。历经万劫,方能成仙。”苏夜笑道,“我一个灵根残缺,无门无派的散修,岂会有把握?”
“你上次救的那个中原修士,”乌尔木提起余宁,“糟蹋了阿缇娜,拍拍屁股就走人了。要不是发现得早,恐怕……”
苏夜看着油灯,一时无语。
同为男子,早知余宁是油腔滑调的浪荡公子。
口中的海誓山盟,不过是蒙骗芳心的虚言。
不过几天,便成了昨日黄花。
可阿缇娜一心沉醉于逍遥浪子,又与余宁结识在先,未曾出言相劝。
耳听西域女子遭遇,心中难免五味杂陈。
余宁做朋友仗义……可在情感层面,确实不敢恭维。
苏夜不禁感到自责:“我当初若是劝上两句,或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乌尔木摆手叹道:
“炽烈的情感就像飞蛾扑火。明知眼前是足以葬身的火海,还是会奋不顾身。岂是你三言两语,便能解劝?”
苏夜识海中,浮现出洛惊鸿倩影。
良久轻声问道:“阿缇娜情况如何?”
“时间是味良药,”乌尔木身影在油灯灯光中闪烁,“早晚会抹平伤痕……”
苏夜在沉默中,细嚼慢咽乌尔木的话。
召出十锭金元宝,双手轻放在桌面。
乌尔木惊诧问道:“苏小友,这是何意?”
“在下遗失坐骑商两头灵玉神驼,还亏欠着神医的医药费,连同给阿缇娜的酬金,”苏夜将金元宝推到乌尔木身前,“都在这里了。”
乌尔木不是高深莫测的说书先生。
俗尘之人,合该收下凡尘之物。
取出一坛老酒,和苏夜一醉方休。
————
大乾朝廷律令,男子十七岁成年,可玉冠束发,娶妻立室。
贵族子弟降阶承袭爵位。
宗门弟子大比,内院选拔。
皆定在成年之期。
这些事,距离苏夜相当遥远。
依旧活在世上,便是最好的生辰礼物。
十里春风镇的老字号面馆里吃一碗长寿面,多加两个鸡蛋,便算过了生辰。
肉摊买来半只现宰的鲜猪肉,转过龙凤亭,上了青石山。
沿山路向上,曾发生过的事重又浮现在眼前。
一位俊朗黄袍男子,抱臂倚靠山石。
“你啊你……心比天高,命比纸薄。”黄袍男子在苏夜发现他之前,兀自念叨一句没根由的话。
苏夜转头看向黄袍男子,面上绽出笑容。
“我如今妖毒已解,何谈命比纸薄?”
“本仙是在嘲你出身低微,”黄袍男子站直身形,深邃目光审视苏夜,“却想着登踏天途,证道成仙。”
“你都能成仙,我有何不可?”
黄袍男子指着苏夜,笑道:“我只是鬼仙……徒有仙名,实则并未夺取天地造化。”
“你做不到,不代表我也做不到。”
“这么快就不想和我并列了吗?”
“我现为凡人,岂可与仙并列?”
“你这小鬼头,”黄袍男子食指虚点,脸上现出灿烂笑容,“本事不大,嘴皮子功夫倒厉害得紧。”
苏夜召出半只整猪:“新鲜的供奉。”
烟雾缥缈,黄袍男子现了原形。
直立的黄皮子鼻尖耸动,嗅闻鲜猪肉。
黑眼睛里闪过喜色,将鲜肉收进妖囊。
口中吐出人言:
“你此番去龙宫,见到了哪位龙子,或者龙女?”
“敖悟。”
“不要作耍。”
“敖悟,不是拟声词‘嗷呜’。”
“龙宫八太子?”黄皮子咧起嘴唇,表情酷似人类笑脸,“又是个不得宠的主……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果然不假。”
苏夜背靠山石,微笑发自内心:“那又如何?”
“无门无派,又没家世背景,结交的还都是泛泛之辈。”黄皮子急道,“似这般,怎可能成仙?”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黄皮子停住脚步,恍然回过神:“你说得在理,我有什么好着急的?”悠哉负手而立,仰头看向苏夜,“你打算如何成仙?”
苏夜讲话时,识海里浮现出桃花村山水和父老乡亲:
“我来自小村庄。村中无父无母的孩子,大多是吃百家饭长大。
“我还算幸运,有祖父供我吃喝,教我做人的道理。
“如今,我已长大成人,该吃修仙界这口百家饭了。”
“你这小鬼,倒有些自知之明,”黄皮子眼神中满是欣赏,“以你的残缺灵根,确是没有修仙宗派会收你入宗。
不过这样也好,没有门派之见,你可修习百家妙法。”
苏夜正欲讲述在吉莲山得到的奇遇。
一阵没来由的心慌,阻住了话头。
扯开衣襟,看向鲜活跳动的胸口。
没有乌黑妖毒,也没有刺痛。
右眼皮开始狂乱跳动。
苏夜因种种征兆感到一阵恐慌:“黄大仙,我为何无故心惊?”
黄大仙伸出小手,掐指一算。
黑亮的小眼睛里,闪烁着惊愕神光。
“你且下山去多宝阁,”黄皮子化作一团烟雾,“在那里,你会找到答案。”
话音未落,已不见了踪影。
苏夜无暇吐槽黄皮子胆小怕事。
心中记挂灾厄征兆。
匆忙下山,径奔多宝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