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书渺赶在过年前进了京，然后得到一个消息，太学放假一个月了。
姜书渺懵了。
合着她原本不用‘逃学’的，她这是在原本应该玩儿的假期，大老远跑去除了个妖？
那为毛皇帝舅舅还特意嘱咐她早点回来上学？
合着都骗她。
姜书渺生气了，直接进了宫。
“舅舅，你为什么骗我？”
洪德帝奇怪道：“朕何时骗你？”
姜书渺鼓着腮帮子，理直气壮，“我走后太学就放假了。”
“对啊。”
洪德帝点头，“一年开学两次，正月和夏末秋初。但你四月才满三岁，所以整个幼儿班都延迟了开学，这可是朕单独给你开的特例。等明年开始，就要步入正轨了。”
姜书渺惊呆了。
“那你干嘛让我早去早回？”
洪德帝更奇怪了，“西北苦寒，难不成你还想在那里过年？”
姜书渺：“…”
姜书渺后知后觉想起来，皇帝舅舅好像确实没说过让她早点回来继续上学。
姜书渺立刻蔫巴了。
五公主听说她回来，却很是开心，缠着她叽叽喳喳的问。
“渺渺，你见到大妖怪了吗？妖怪长什么样啊？很厉害吗？你怎么对付它的？”
这几年宫里又添了六公主，还不到两岁，说话有些磕巴。
“要怪…大要怪…猫猫大要怪。”
姜书渺：“…”
五公主已经在一本正经的纠正，“是渺渺，不是猫猫。”
六公主大眼睛里满是无辜，拍着手笑呵呵道：“喵喵。”
姜书渺想起五公主刚学说话的时候。
还真不愧是姐妹哦。
五公主早忘了自己的‘黑历史’，正不厌其烦的教妹妹。
“渺渺，不是喵喵。”
“毛毛。”
“是‘渺’。”
“毛。”
五公主：“…”
五公主哇的一声，委屈的哭了。
“妹妹好笨呜呜呜呜…”
六公主懵懵的，有点无措的去拉她的手，“唧唧…唧唧…”
五公主哭得更厉害。
六公主急了，跟着一块儿哭。
整个长信宫瞬间充满了哇哇哇嗷嗷嗷的哭声。
姜书渺赶紧哄，“别哭了，我给你们讲打妖怪的故事。”
五公主哭声小了很多，脸上还是委屈巴巴的。
六公主也被亲娘哄好了，又颠颠的走到五公主面前，“姐…姐…”
她这次终于叫对了。
五公主立即眉开眼笑，亲了亲她红扑扑的小脸蛋。
六公主呆了呆，而后咧嘴一笑，露出四颗小乳牙。
小孩子对神鬼故事都充满好奇心，连十一岁的二公主都忍不住围过来，听姜书渺绘声绘色的讲她是怎么捉妖的。
“那条蛇特别长，比你们几个重叠起来还要长。”
几个小朋友无法想象。
于是三皇子四皇子四公主五公主再加一个六公主立即打算做个人体实验，在地上头脚相抵的趴在地上，拼凑成一条弯弯的曲线。
五公主还在问，“渺渺，有这么长吗？”
太后皇后和一屋子妃嫔们：“…”
小孩子的世界她们表示不懂。
正好洪德帝过来，看了这一幕，满脸问号。
“这是在做什么？”
一屋子后妃们齐齐起身请安。
金尊玉贵的皇子公主们也从地上爬起来，五公主蹦蹦跳跳的跑过去，“渺渺说那条大蟒蛇比我们加起来都要长，父皇，真的有那么长的蛇蛇吗？”
小豆丁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太子哥哥说妖怪要吃人，蛇蛇是不是吃了人才长这么长的呀？”
皇祖母说了，不能挑食，要多吃饭饭才能长高高。
洪德帝被女儿发散思维的问题问得有点懵。
他干咳一声，看向姜书渺，“渺渺啊，以后不要跟小朋友们说这些鬼怪故事，会吓着他们的。”
姜书渺转头就问，“你们怕吗？”
除了太子，所有人都一溜的摇头。
五皇子稚气道：“渺渺会抓妖，她比妖厉害，所以我们不怕。”
洪德帝无言以对。
他摸摸两个孩子的小脑袋，让他们自己去玩儿了。
三皇子继续问，“渺渺，蛇蛇那么大，你怎么打败它的呀？”
姜书渺摊开右手，“就这样，一巴掌就打回原形了。”
所有人都露出惊叹之色。
“它还想吃我，我就把它团吧成球了。但是蛇身上有鳞片，又硬又刺，不好当球踢。”
姜书渺语气里满是嫌弃和可惜。
“不过我用来给我姐姐做铠甲了，刀枪不入哦。”
二公主结结巴巴，“蛇鳞都…都被你拔…拔光了？”
“是呀。”
姜书渺点头，“那条臭蛇坏得很，吃了好多人，我就把它剥皮抽骨，熬成蛇羹，给老百姓分食啦。这个就叫做恶有恶报。”
几个小的都点点头。
姜书渺在宫里没待多久，就回家了。
芙蕖一眼就看出了猫腻。
主子似乎已经进化成仙体了。
杀个妖还有这好处？
晚上浅鲤跟她说了所见所闻，芙蕖听得一个哆嗦，“幸亏我修仙道，不然估计也要被上神吃掉。”
浅鲤深以为然。
虽然天雷确实很可怕，但成功渡过了就能飞升。做妖的话，那可太危险了。
她还是继续修行吧。
不能让主子觉得她心术不正，不然也把她煮了吃…不对，主子好像喜欢吃烤鱼。
不行，她要鲤跃龙门，不能成为人类幼崽的盘中餐。
冬天不好玩，主要是太冷了，哪里都不能去。堆个雪人，一不小心露了点神力，差点变成雪妖。
过年的时候，家里倒是很热闹。
姜书渺收到了同窗小朋友们派人送来的礼物，她在人间待不了几年，又想着政治立场问题，原不打算跟这些世家子弟有多深的交情。
可人家朴实真诚的善意，她又实在不忍辜负。
做人真是太难了。
芙蕖想着，给主人分忧解惑是自己身为大丫鬟的职责，便道：“上神，其实很多事您不必过分忧虑。您不是常说，天地法则，自有其定律。人间事人间了，左右您不插手就是。反正以后您都是要走的，他们的家族存亡和兴衰，同您也没什么关系，何必耿耿于怀呢？”
浅鲤也附和，“以后若是他们的家族有祸事，大不了您保下他们就好了。您是神女，又是皇上的外甥女，您的话肯定管用。”
姜书渺瞥了两人一眼。
“你俩都忘记姚家的下场啦？”
家族若遭祸事，无人能独善其身。
昌盛时既享富贵，落难时又怎么能置身事外？
姜书渺不想跟这些小崽子们交情过深，就是担心将来矛盾爆发，自己会忍不住护短偏私。
那对更多人是大大的不公。
她不想上学了。
萧意棠再次听见女儿的请求，没有一口否决，而是思索了一会儿，道：“那我请先生上门给你授课？”
姜书渺瞪圆了眼睛。
那岂不是盯着她一个人管？
姜书渺疯狂摇头，“不行不行。”
萧意棠就同她讲道理，“贵族子弟都是要上学的，你总不能天天玩儿吧？再说了，人家都去太学了，你在家也没玩伴啊。”
姜书渺张着小嘴。
好像是这个道理。
最终她还是无奈的背着小书包再次踏进了太学。
小朋友们依旧很热情的围着她转，叽叽喳喳的问她是怎么除妖的。
五公主很义气的做了嘴替。
刚讲了个开头，陈浔之来了。
“同学们，今天咱们班来了两个新生，大家认识一下。”
两个小豆丁站在他身边，一个比一个生得好看，奶声奶气的自我介绍。
“我叫温易成。”
“我叫沈叙白。”
这俩还是甥舅关系。
“温易成？你就是国师的儿砸？”
有小朋友好奇发问。
温易成乖乖的点头。
“是的。”
姜书渺一见这俩人，又打起了精神。
她有新的霍霍对象了。
这些孩子虽然年幼，但多少也听父母或者身边人说过一些事。尤其均田令闹得那样大，世家大族都有意见。
下课后，温易成就被围住了。
“我奶娘说，你爹不是好人。”
“我爹爹说，渺渺才是大燕独一无二的神女，你爹爹是骗子，沽…沽…”
“沽名钓誉。”
接话的是柳景安。
他特别兴奋，还举了下手。
“对，沽名钓誉。”
刚才说话的那个小朋友重重点头，“你爹是小人，他欺骗皇上，还要从别人家里抢夺土地，是个大坏蛋。”
“大坏蛋。”
身边一圈儿的人跟着附和。
温易成哪里见过这阵仗？一阵蒙圈儿后，哭了。一边哭还一边小声反驳，“我爹是好人。”
柳景安个头比他高，气势很足道：“我爹说了，如果一个人被很多人讨厌，那他肯定不是好人。”
温易成嚎啕大哭。
沈叙白小身板挡在他面前，细声细气道：“你们不许欺负我外甥。”
“啥？”
柳景安瞪大双眼，“他？你外甥？”
沈叙白重重点头，挺了挺小身板。
“我是他舅舅。”
柳景安嘲笑他，“夫子说，近墨者黑，你跟他玩儿，你也不是好人。”
沈叙白眼眶红了，但忍着没哭。
姜书渺本来因为他们突然一下子转变目标有点懵圈，反应过来后一群孩子已经叽叽喳喳吵做了一团，赶紧拨开人群冲进去。
“干嘛呢干嘛呢？”
她叉腰，奶凶奶凶的瞪着所有人，“学堂是读书明理的地方，不是给你们搞霸凌的？”
庞向榆虚心求教，“渺渺，霸凌是什么？”
他没有跟着大家一起凑上去，所以姜书渺对他态度稍微好了些，“就是现在这样，一群人欺负两个小弟弟。尤其是你，柳景安，你是皮又痒了吧？信不信我抽你？”
柳景安缩了缩脖子，小声反驳，“可他爹本来就不是好人呀。”
五公主早忘了从前被温之玄吓哭的事，坚定的维护自己的好姐妹。
“你以大欺小，也不是君子行径。”
“对。”
姜书渺非常严肃，“君子行事磊落，才不像你们这样，以多欺少，以大欺小。”
柳景安有点委屈。
“渺渺，你干嘛这么维护他们两个呀？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姜书渺义正词严，“我这是帮理不帮亲…不对，他是我表外甥。”
她一把拉过哭唧唧的温易成，“你们当着我的面欺负他，是当我死了吗？”
柳景安吓一跳，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其他人面面相觑，全都闭上了嘴巴。
姜书渺又凶巴巴道：“你坐后面去，让我的外甥坐你的位置。”
柳景安不服，“凭什么呀？”
姜书渺理直气壮，“他比你小，也比你矮，你都上了快一年的学了，连兄友弟恭都不懂吗？”
柳景安咕哝，“他又不是我兄弟。”
温易成轻轻拉了拉姜书渺的衣袖，很小声的说：“姨姨，没关系的，我就坐后面。”
姜书渺一想，也行。
她收拾好书本，跟俩新生一起搬去了最后一排。
“以后我罩着你俩，如果有人欺负你们，就告诉我，看我不揍他。”
这句话是说给所有人听的。
小朋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吭声。
身为世家子弟，很多东西自小就耳濡目染，听得多了，自然就放在了心上。
政治的立场，大人的教导，终于还是波及到了懵懂稚童。
陆宴知抱着琴走进来，竟少见的发现孩子们都很安静，但似乎…并不那么和睦。
他第一反应看向姜书渺，于是就注意到她左右两旁坐着的温易成和沈叙白。
俩孩子眼圈儿都红红的，眼泪都没擦干。
再一看其他孩子们各异的神色，心中大抵明了了。
“都坐好。”
孩子们都齐齐坐下。
这堂课史无前例的顺利，也史无前例的艰难。
因为没人提问，甚至没几个认真听。
陆宴知一眼扫过学生们稚嫩的面孔，轻轻一叹。
“散学了，都回家吧。”
好几个小朋友迟疑着，想上前和姜书渺打招呼，坚定跟着姜书渺步伐走的五公主立马双手叉腰，“干嘛？都散学了，还想欺负人啊？”
几人想解释。
姜书渺没理会，对左右两个小豆丁说，“走，我送你们回家。”
俩孩子乖乖点头，手牵手跟在她后头。
后面传来窃窃私语声。
“怎么办？渺渺真的生气了。”
“我们好像真的做错了，不该欺负新来的同学。”
“要不明天去道个歉吧？”
“我不敢，我爹会揍我。”
“我舅舅新建的宅子被国师给查封了，我娘说他是大坏蛋，我不能跟坏蛋的儿子做朋友。”
“可我想跟渺渺玩儿。”
姜书渺已经走出去很远，却将所有人的话都一字不落的听进了耳朵里。
芙蕖终于明白她之前的纠结了。
人类规则驯化出一帮复杂的生物，逼着他们泯灭道德和良知，只顾得失，不分黑白。
生而为神，却无法扭转这样的局面。
或许也是姜书渺最大的无奈和伤痛。
儿子第一天上学，温易成亲自来接，他一眼就看见了俩孩子的异常，面上不动声色，和煦的对姜书渺道：“多谢郡主。”
姜书渺没理他，背着小书包走向自家马车。
她自觉又长大了一岁，不需要家长接送了，姜知许和萧意棠拗不过，只好随她了。
温之玄在后头说了句，“早听闻郡主在西北的除妖事迹，温某还以为，郡主心善，又忍不住度化那蛇妖。”
姜书渺停下脚步，转身冷冷道：“你在骂我是非不分？”
温之玄笑笑，“不敢，只是想告诫郡主一句，其实很多时候，人心比妖可怕得多，善心未必就能结善缘。”
姜书渺嗤笑，“农夫与蛇的故事，你说过了，管好你的尾巴。不然下一个要除掉的恶妖，就是你。”
她说完就上了马车。
温易成拉拉父亲的衣袖，奶声奶气道：“爹爹，姨姨对我们很好，还说要给我们撑腰。”
温之玄摸摸两个孩子的头。
他自然也看出来了，姜书渺已非凡体。
神女不会永远在凡间逗留。
既然迟早要走，何必施舍感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