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书渺现在是不在课堂上闹了,但是课后就没消停过。
今天看到只鸟飞过,她就用纸折了千纸鹤,吹一口气,千纸鹤便飞了起来。
小孩子最喜欢看这种‘戏法’,纷纷指着转圈飞的纸鹤叽叽喳喳。
“渺渺,这个纸鹤可以送给我一只吗?我娘生了小妹妹,我想带回去给她玩儿。”
“好呀。”
姜书渺很大方,“不过你们得自己折,我施法就是。”
小朋友们纷纷点头,跟着她学折纸鹤。
那认真的模样,比听夫子讲课还乖觉。
陈浔之自打做了姜书渺的老师,心情每天都在两极横跳。这孩子确实很聪明,或者说他教的那些东西她本就会,所以课堂上并不用心。可一到礼仪课,她就跟被欠了钱一样,总是摆着一张臭脸。
偏偏她的跟班还不少,头一个就是五公主。
姜书渺怎么做,她就跟着学。
好在宫里有教习嬷嬷,课上懈怠些倒也无妨。
于是就睁着眼闭只眼了。
他这边一放松,姜书渺立刻就去梦周公。梦着梦着,她就元神出窍了。
太学后面有片山,山下有湖。
姜书渺刚想抓两条鱼,忽然察觉不对劲。
“何方妖孽,竟敢在此作祟,出来!”
神力覆盖湖面,湖底隐藏的妖物无处遁形,被她伸手一捞就捞了出来。
“原来是一只锦鲤。”
锦鲤在她手心里翻腾了两下,发现对方实在太过强大,只好求饶。
“小神仙饶命,小妖只是在此养伤,并无害人之心。”
姜书渺瞥了眼太学巍峨的建筑,心下了悟。
“你在这多久了?”
“算起来,也就三年。”
“你从哪里来的?”
锦鲤不敢撒谎,“小妖原在洞庭湖中修行,化形后,碰到一只蟒蛇精,差点将我吞食。我重伤逃窜,来到这里躲灾,借以书生之正气养伤,至今也没痊愈。”
三年前逃窜来此。
姜书渺想起芙蕖,脸色凝重了几分。
“妖不可踏足人间,那蟒蛇精既有机缘化形,为何不寻深山老林继续修行,却在人间作恶?妖界不管吗?”
“现在哪里还有妖界啊。”
锦鲤声音有些惆怅,“听闻一万年前神魔大战,妖族因掺和其中,且左右摇摆,事后被神魔族清算,无奈四散逃窜躲藏。有的为了保命,和仙界的人契约,做了宠物坐骑。逃到人间的,基本上都被杀了。不过这几年仙界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没再四处抓妖。否则我这种小妖,早就沦为修士的盘中餐了。”
简而言之,夹缝中生存。
姜书渺震惊。
细细想来,倒也合乎常理。
当初妖族两面三刀,先背刺了神族,投靠魔族。天上那帮神仙,岂会忍下这口气?
魔族就更别提了。
叛军之将,何以忠心?
于是妖族成了过街老鼠,倒是让仙界捡了漏。
“这些年,可有妖修成大道?”
锦鲤不可思议道:“怎么可能?神族对妖深恶痛绝,仙界更是有不少修士靠杀妖取丹来修炼,妖还没修成大道,就被抓或者被杀了。”
姜书渺沉默了。
仙界如此行事,毫无仁德,神族因对妖族心有芥蒂,竟也放纵不管。
妖几乎没有生存的空间。
可仙界为何这几年突然安静了?
等等,仙界不再抓妖的话,那岂不是有很多妖得以喘息,全都跑到人间来了?
她手指在锦鲤身上一点。
锦鲤瞬间摇身一变,化做少女模样。
她跪在地上,“多谢上神为小妖疗伤,浅鲤愿为奴为婢,侍奉上神。”
姜书渺又不傻,知道她是想寻求庇护。
正好,回去给芙蕖姐姐做个伴。
“今日你我相逢也算有缘,以后跟在我身边,不可行凶作恶,当不忘修行大道,知道吗?”
浅鲤连连点头。
“是。”
姜书渺便将她收入了乾坤袖中。
“渺渺,醒醒!”
有人在叫她。
姜书渺立即原神归位,睁开眼睛,对上陆宴知有些惊奇的目光。
“你够能睡的,陈老都被你给气走了。”
姜书渺揉了揉眼睛,无辜道:“他讲的那些东西我都会,不睡觉还能干嘛?”
陆宴知失笑。
“当初闹着要来上学,如今倒好,天天趴在课堂上梦周公,你还不如在家里呆着,想怎么睡都没人管你。”
“家里没人陪我玩儿。”
姜书渺理直气壮,“再说了,学习也要劳逸结合呀,天天死读书,脑子都读坏掉啦。”
陆宴知拿着书本轻轻敲了敲她的脑门,“你这小脑袋瓜,哪里学来的这些歪理?”
“才不是。”
姜书渺鼓着脸反驳。
陆宴知不和她计较,开始讲课。
浅鲤在乾坤袖里和她对话。
【上神,原来您也是太学的学子啊?来这里念书的都是贵族子弟,您是凡身????】
【是呀,我娘是湖阳长公主,我爹是安国公,我舅舅是皇帝,我外祖母是太后。哦,我还有个封号,福乐郡主。】
浅鲤:????
她突然反应过来,【怪不得您不知妖族这些年的处境,可您既是凡人,怎能有如此高的修行?】
【我是凡身神魂,以后再慢慢跟你解释。外头站着的那个姑娘,叫芙蕖,是一只莲花妖,以后你俩要和平相处。还有,藏好你的尾巴,别被人看见了。】
【是。】
当晚,两只妖就正式见了面。
浅鲤很礼貌的自我介绍。
“你好,我叫浅鲤,是一只修行五百年的锦鲤精。”
芙蕖谦逊,“前辈客气。”
浅鲤有点懵。
她还是第一次被人叫前辈。
姜书渺盘腿坐在床上,双手捧着脸,眼珠子左右转动,“芙蕖姐姐今年一百岁,确实是该叫前辈的。”
浅鲤:“是。”
人家是五百年的小妖,跟她比起来,自己就是小小妖。
芙蕖很忧伤。
主子身边第一大丫鬟的地位即将不保。
“上神,您打算用什么理由把浅鲤前辈留在身边?不会还是卖身葬父吧?这次用鱼鳞变吗?”
浅鲤没听懂。
“变什么?”
“尸体啊。”
芙蕖很有经验的解释,“准确的说,是你‘爹’。”
浅鲤瞪大双眼,连连摆手。
“不行不行,我爹早就死了,虽然他未能修炼化形,但逝者不能辱其身。上神,能不能换个法子?”
姜书渺挠挠头。
她也知道,卖身葬父的戏码用得多了就太过巧合。
凡人对妖那可是零容忍。
“不然我告诉我爹,让他给你安排个身份?”
芙蕖委婉道:“可是您要如何向国公解释前辈的来历呢?”
这也是个问题。
姜书渺惆怅。
“算了,你还是暂时呆在我的空间里吧,在课堂上听夫子讲课,对你修行有益。”
浅鲤乖乖的,“是。”
芙蕖也高兴。
主子身边第一大丫鬟的位置保住了!
姜书渺又去了趟国师府。
温之玄正在打坐调息,察觉到空气的波动,他睁开眼,看着无声无息出现在面前的姜书渺,忽然觉得有些头疼。
“你又来作甚?我最近可没给你爹使绊子。”
“我找你是有别的事。”
姜书渺本想找个凳子坐下,但她发现自己站着居然和温之玄坐着一样高。
从前做神仙的时候,觉得凡人长得太快,怎么轮到自己就这么慢????
过分!
温之玄见她表情变幻十分丰富,奇道:“什么事?”
姜书渺道:“现在人间有许多妖出没,你可知?”
“这不是很正常吗?”
温之玄神色淡淡,“玄师的存在,便是斩妖除魔。倒是你这个神仙,竟做起了妖的保护伞。”
他向来对姜书渺没好脸色,总忍不住刺她两句。
“妖也分好坏。”
姜书渺不服气的反驳,“怎能一概而论,全盘否定?”
温之玄像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飞禽走兽有的甚至比人类聪明,可他们本性凶残,一旦得了机缘化形,以人的形态在凡间生活,生了恶念,可就不仅仅只是杀人。妖夺人精魄、气运、寿命,其手段之狠,令人发指。”
“至于你身边那只花妖,花草无心,未经世情,犹如婴儿,一片白纸。可一旦身入凡尘,染了贪欲,便是无穷风波。我承认当初拘她元神是有私心,可她心生贪恋才会主动靠近我。若非得你相救点化庇护,焉能保证是否能保持本心?”
他看着姜书渺,“神皆痛恨妖物,我家族奉神,自当以斩妖除魔为己任。郡主,奉劝你一句,别轻信妖物。”
这话其实说得也没错。
妖入凡尘,确实易生凡俗之欲。
“你家供奉的,是哪个神?”
温之玄并未回答。
姜书渺又换了个问题,“你知道仙界如今杀妖取丹修炼成风吗?”
温之玄皱眉。
“那是邪修。”
姜书渺盯着他。
温之玄又想起那个梦,梦里自己为了复活姜书漫,也杀了许多妖,取其妖丹。
姜书渺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满身戾气,随时都可能入魔,现在倒是平和了许多。”
温之玄自嘲,“我怕死,打不过你,只能认怂。”
姜书渺看了他半天,说:“你儿子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四柱全阴,冲克六亲。他这样的命格,不利婚姻,倒是可以修道。而你非此间人,迟早会离开。”
温之玄沉默了。
他抬头看着姜书渺。
姜书渺跳着退后一步,“别看我,我不收徒。”
温之玄嗤笑,“你能庇护妖,却因心中芥蒂不愿救人,神仙,呵~”
姜书渺不干了。
“我何时不愿救人?上次你用他的血作法,伤了根本,要不是我替他修复,他活不过十岁。”
“稚子无辜,你既为神,自当爱护苍生,收留一个三岁小儿又能如何?”
温之玄语气冷淡,丝毫没有求人的态度。
姜书渺不上当。
“你知道自己非此间人,当初就不该纵情忘我。”
温之玄哑口无言。
姜书渺大抵猜到,他可能是想把温易成送去仙界修道,可如今仙界的风气…
“其实我是想说,仙界的风气,该整顿了。”
温之玄又看向她。
“修仙者当修仁德二字,即便是恶妖,斩杀也罢,不该以道义为名,行悖逆之举。”
妖危害人间,道士斩妖,这没错。
可通过杀妖取丹来修仙,道心必失,终将入魔。
公道不在,仙界便沦为魔域。
“你想去仙界?”
姜书渺缓缓点头,“想去看一看。”
温之玄盯着她看了许久,道:“你是担心自己走后,我会施以诡计对付姜家,所以打算带走易成做人质?”
姜书渺也没否认。
“不算人质,修道确实是他最好的出路。”
温之玄:“…”
这小破孩儿人不大,心眼儿倒是不少。
他沉思半晌,道:“何时动身?”
“过几日吧,总要同我爹娘说清楚,免得他们担心。”
姜书渺其实还有另一个目的,但没必要告诉温之玄。
温之玄这次沉默得更久。
姜书渺知道,温之玄这个人,哪怕在原本的故事走向里,他最后几乎疯魔,对自己的儿子还是很疼爱的。
他非此间人,沈清禾是他精神上的伴侣,温易成则是这世间唯一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人。
意义非凡。
“好。”
他终究还是答应了。
“只要你能护易成周全,让他修得正道,我便从此与姜家和顾家井水不犯河水。”
“我以道心起誓,绝不反悔。”
道心起誓,上成天道,如若反悔,必遭天谴。
姜书渺点头。
她走后,温之玄便回了房,在门外就听见沈清禾温言细语的在给温易成讲故事。
温易成最初对沈清禾陌生害怕,相处不到半月,便渐渐熟悉起来。
如今那孩子对母亲十分依赖。
大抵是母子天性吧。
血缘牵绊是斩不断的。
他走进去的时候,温易成已经睡着了,沈清禾正温柔的给他盖好被子,回头看见他,露出一抹温婉浅笑。
温之玄至今也不觉得自己对这个女人有多深的感情,但这段时间也将她的慈母之心看在眼里。她们母子分别三年,刚刚重逢不久,就要再分开……
“怎么了?”
沈清禾见他神色有异,不由询问。
温之玄深吸一口气,还是道:“我打算送易成去仙界修道。”
沈清禾笑容僵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