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至今记得拆开相机外包装那一刻的喜悦。
这台相机看尽了她这几年的成长,从学生时代,到后来工作,再到现在。
望着那满地的残片,文竹觉得自己像个背叛者。
她双眼充血,向女人冲去,想要狠狠给她一巴掌,最后却只有指尖擦过她的脸。
文竹被一旁的警察及时拉住了。
“验伤!我要验伤!”女人高声喊叫起来,“我要报警!”
“报什么警!”警察厉声呵斥,“你已经在警察局了。”
“警察同志你看到了吗?她殴打我!”
一桩本来已经要签字了结的案子再起风波,值班警察被搅了清闲,一心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他两边做着思想工作,“你们都退一步,事情就解决了。”
女人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文竹的方向,“解决什么?我们今天本来能捉奸在床,都是被她搅合了!”
女人不依不饶,文竹寸步不让,双方僵持了很久。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警局的电话铃声响起时。
“文竹,你可以走了。”警察这么说。
“为什么她可以走?!”女人第一个不同意,“她打了我为什么她可以走?司法公正在哪里?”
“朱佳彤!“原本和颜悦色的警察变了脸色,“你结伙斗殴、在公共场所起哄闹事、非法闯入、任意损毁公私财物在先,现在……”
警察后来说了什么文竹完全没有听清,只知道其他人被带到了另一个地方,而她蹲下身去捡拾相机的残骸。
“都摔成这样了?肯定没用了。你别捡了。”值班警察劝说道,“拿赔偿款再买一台好了。”
在那个瞬间,文竹突然明白了李凤英当年为什么固执地不接受肇事司机的赔偿款。
人们总是给具象的事物明码标价,一条人命70万,一台相机加镜头1万8……但情感、故事、回忆这些却被自动忽略了。
无价之宝在某种程度上等于一文不值。
文竹将所有的碎片拢在一起,开口询问民警是否能提供一个袋子。
民警翻开工位的抽屉,从里面找了个透明塑料袋递给文竹。
“你看看这个行不行?”
“行,谢谢。”
刚才接电话的民警欲言又止。
“怎么了?”文竹问。
民警摇了摇头,“没什么。”他记起刚刚电话里的叮嘱——别透露一丝风声。
文竹停下手中动作,心中有了猜测。
收集完最后一片残骸,文竹提着塑料袋出了门。
正是春寒料峭时,凌晨的南远让她走下台阶时不自觉紧了紧外套。
她站在路边,拿出手机,准备打个车,却发现手机不知何时关了机。
将手机放回口袋,双手揣进口袋,手腕上拴着的塑料袋垂在身侧,她抬头左右看了看。
坐在警车里一路过来,当时一门心思生气,完全没记路,此时这境地,属实有些为难。
她在口袋里翻了翻,除了手机和储存卡,连包纸巾都没有。
真够背的。她感觉自己跟南远八字不合。
下次再也不来了。
她暗暗发誓,凭着残存的记忆沿着马路往前走去。
几百米后,她找到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年轻的营业员正在柜台后拨弄手机。
“您好,请问有这个型号的手机充电器吗?”文竹边问边拿出手机,展示给营业员。
营业员抬头看向文竹,眼神里写满愕然。
“您好?”文竹没有多想,再次提醒。
营业员回过神,手指着货架的方向,“第二排货架走到头。”
文竹知道他误会自己的意思了,她只想借用十几二十分钟的充电器,充到足够支撑她打到车就行。
文竹将自己的想法再次表达。
“不好意思,我没有这个型号的充电器。”店员摇头,“你买一个吧,充好电了再付钱也行。”
文竹想了想,同意了。
她在第二排货架的末尾找到了充电器,转过身,瞥见了第一排货架上的泡面。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吃晚饭。
拍摄结束后赵曜提过要不要吃点东西,当时她刚喝了一大杯咖啡,而赵曜也是吃好饭出门,所以烛光晚餐这个提议被无情否定了。
文竹顺手拿了一桶面。
等手机充电的时间里,她端着泡好的面在窗边高脚凳上入座。
抬头的刹那看见了玻璃中映照出的自己。
——头发蓬乱,脸上挂彩。
难怪营业员刚刚那样看她,她还以为是自己太好看了。
文竹对着玻璃窗,抬手理了理头发,心情好了不少。
街灯依然璀璨,马路上偶尔有几辆汽车驶过。
马路对面的小区前,一辆辆汽车静静停在泊车位里,无声注视着街对面的一切。
泡一碗面的时间是3分钟,吃完一碗面的时间是10分钟,而手机电量依然徘徊在红色区间。
文竹扫码买单后熄灭了屏幕。
“给多了。”小哥提醒道。
“不多。”文竹指了指柜台里的香烟,“加上那个,再给我个打火机。”
文竹拿着烟出了便利店,火光明灭间,她望着马路对面,做了个决定。
-
车窗被敲响时,林屿正在寻找文竹的身影。
他听着近在咫尺的叩击声,僵直了身体,不敢有半分动作。
“叩!叩!”
又是两声。
“小屿?”司机回头看了一眼,“要我下车赶她走吗?”
林屿沉默了半晌,“不用。”
修长苍白的手指搭上按钮,指节用力屈起,转而握成拳。
“叩!叩!”又是两声。
车窗玻璃膜遮挡了车内的一切,但文竹坚信林屿就在车内。
手指再次松开,食指轻触按钮,车窗降下了一拃,堪堪够文竹看清林屿的眉眼。
林屿直视前方,没有转过脸。
车窗缓缓降下的那个瞬间,文竹盯着车窗上方露出的半张脸,突然想起谢筱雨之前说赵曜像林屿。
这个荒唐的念头只起了0.01秒,当注意力放在林屿的脸上时,文竹的注意力便都被攫取了。
她发现他虽然瘦了不少,但比想象中还是要好很多。
“谢谢。”
这是文竹第一句话。
如果不是林屿,她不知道自己还会在警局和那个女人纠缠多久。
“不用跟我说谢谢。”林屿回答她。
“我的相机坏了。”
这是文竹第二句话。
林屿没有回复这句话。他知道这句话后面的潜台词,他承受不起。他固执地认为,如果不予回应,便不必接受。
“再见,祝你一切都好。”
这是文竹第三句话。
不待他回答,她转过身,准备离开。
她的脚步放得很缓,双耳留心着身后的动静,心中隐隐期待他能再说点什么。
但他没有。
除了车窗升高的声响,她再没听见什么。
也许是有了车窗的阻隔,也许是她此刻背对着自己,林屿终于敢直视她。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此刻却是他能靠近她的最短距离。
但下一秒,文竹加快脚步,离开了停车场,就着绿灯时间,匆匆回了便利店。
“竹子。”他坐在这里,以她听不见的声音轻声道别,“再见。”
文竹拿回自己的手机,打了一辆车。
报出地名后,汽车发动。文竹观察着车辆的行驶路线,才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以至于离住处越来越远。
“我们回去吗?”林叔征询林屿的意思,“你需要早点休息。”
林屿摇摇头,“跟上那辆车。”
以他对文竹的了解,真正的考验在回酒店后。
透过后视镜,林叔注视着后座的那张脸。街灯在林屿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光影之下的俊脸写满了落寞与深沉。
林叔在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