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断有礼炮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或远或近,或轻或重。
午后的阳光将文竹的身影投在双开的木质大门上,将锁眼遮蔽。
她突然没有勇气将钥匙插进锁眼,这个世界越是热闹喧嚣,门内的世界越是冷清。
赵曜见她站在门前迟迟没有动静,走到她身边轻声问道,“没带钥匙吗?”
大门上多了一个人影。
文竹拿出钥匙,开了门。
她不是一个人,至少现在不是。
文竹解开零食袋子问赵曜要不要吃点什么。
赵曜说不要。
“真不要?那我都给瑞瑞了。”文竹提着零食就要往对门走。
走到一半,又停下来回头看赵曜。
阮以安小时候很别扭,文竹给他买东西时,他总是别别扭扭的不肯要,得文竹三请四请才松口。
她习惯性以为赵曜也是这样。
结果赵曜神色平静,纹丝不动,看着是真不要。
“怎么了?”赵曜看她回来,心中疑惑。
“没什么。”文竹扭头去了对门。
回来时,她手上多了一袋水果。
“吃水果吗?皎皎姐给的。”
赵曜摇头。
“你不吃我吃!”文竹拿着水果进了厨房。
出来时,她手上多了一盘水果拼盘。
文竹坐在桌前,拿了一块苹果塞进嘴里,她边嚼边盯着赵曜看,对方却只看着手机。
她又拿了一块橙子,接下来的5分钟,她一个人炫完了切好的一个苹果两个橙子,赵曜连水果皮都没碰一下。
文竹擦着嘴,紧盯赵曜,一言不发。
感应到她的视线,赵曜撩开眼皮看她:“嗯?”
文竹快疯了。
大过年的,一点喜气都没有。
偏偏她想把自己关起来时,他又总是莫名其妙过来拉一把。
她完全摸不懂赵曜现在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他特地跑这一趟是为了什么。
哄阮以安和瑞瑞的那一套对赵曜完全不管用,这个弟弟真的太麻烦了。
“烦死了!”她咕哝了一声,起身收拾好桌面的一派狼藉。
赵曜看着她明显紧绷的侧脸,弄不明白什么事情让她生气。
“我来?”他伸出手,想接过那个瓷盘。
“你来!”文竹把抹布和瓷盘一起塞进了他手里,“顺便把水槽的果皮都清理干净。”
-
收拾完从厨房出来时,赵曜发现整个一楼空荡荡的,文竹不知去了何处。
“文竹?”他叫了一声。
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回应。
他拿出手机拨了电话给文竹。
手机的嗡鸣声从身后传来,赵曜扭头,发现文竹的手机正在桌上微微震动。
她没带手机。
去哪儿呢?
这里是文竹家,他本不必担心,但文竹无声无息地留他独自一人在此地,让他浑身别扭。
门前不时有三五成群的小孩和大人经过,路过文竹家时,他们总会放慢脚步,往敞开的木门里探头瞥上一眼。
赵曜知道这一眼看得并不是自己,然而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后,那些漫不经心的瞥视变成了刻意为之的打量。
赵曜思索片刻,放下两人的手机,走到了门边。
他的手刚搭上门边,一辆载着两人的电瓶车停在了文竹家门前。
骑车的是一名年轻女孩,她以脚支地,并不下车,伸手在挡风被下拎出几盒颜色鲜亮的礼盒放在地上。
车后坐着一位妇女,约莫五十岁左右,但她的头发里掺着不少银丝,不像是五十岁的人该有的样子。
须臾,她已经下车站在了赵曜面前。
她与赵曜打了个照面,面露疑惑。
她退开半步,定睛看了眼门牌后再次迎上前,“这是文雄家吗?”
这是一个赵曜并不熟悉,但不久前刚听过的名字。
他蹙了蹙眉,答道,“这里是文竹家。”
“那就是了。”妇人抿唇淡淡一笑,转身提起地上那些礼盒,朝赵曜这边伸过来,“这些东西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听说金裁缝今年也过世了,我们一直在外地,也没时间来送一程,希望文雄的女儿别太介意。”
赵曜一知半解地听完这些话,不明白来人到底是何身份,有何目的。
他扶着门边的手向前伸过去,准备先接过礼盒。
接之前,他先问了问来人的身份,
“请问您怎么称呼?文竹暂时出去了,她一会儿回来我怎么转告?”
妇人长叹一口气,眼里竟簌簌地落下泪来。
赵曜有些手足无措,本欲接礼盒的手慌忙垂落下来,转身抽了些纸巾递给妇人。
“造孽哦。”
妇人刚开了个腔,电瓶车上的年轻女孩便不耐烦地开了口:“妈,你又哭什么嘛?”
女孩这才抬头扫了一眼赵曜,眼里闪过一抹惊艳。
她从车上下来,将妇人手中的礼盒径直放至屋内八仙桌旁。
经过赵曜身边时,她随意开口,“我们是秦永祥的老婆和女儿,你是这家的什么人?”
“我……”
“你们又来干什么?!”
赵曜刚起了个话头,便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
文竹怒气冲冲地从楼梯上下来,拎起桌边的礼盒就往门外扔。
“姑娘啊……”妇人看到文竹,眼中的泪意更甚。
“我们说过很多次了,你们不要再来了。”文竹打断妇人的话,将人推搡着往门外驱逐。
赵曜静静立在一旁,观察着面前的局势。
年轻女孩似乎扶住自己母亲,小声嘟哝道,“我说不用来吧,非要来。”
妇人挣脱女儿的手,转身做了一个让赵曜目瞪口呆的动作。
这个中年女人,竟直直地跪在了文竹面前。
“妈,你这是做什么呀?”女孩的反应很大,拽着妇人的胳膊想把人拉起来,“你跪什么呀?”
过去的10年,文竹旁观过不止10次这样的场面,而今天是第一次,由她独自一人,赤裸裸承受妇人膝盖之下的力量。
文竹承受不了。
她刚才的那些操作无非是依样画葫芦,重复着李凤英当初的举动。
李凤英可以对另一个人的跪倒熟视无睹、无动于衷,只是自顾自吃着饭或是踩着缝纫机。
但文竹不行,她无法做到李凤英那般地步。
“你……你起来吧。”文竹的声音有些颤抖,表情却依然冷峻,“别跪着,跪着也没用。”
“姑娘啊,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啊。”妇人从抽噎变成了嚎啕大哭,她伸手想要抓住文竹的手。
突如其来的触碰让文竹如临大敌,她猛地甩开手,后退一步。
她的身后,是八仙桌的桌角,在撞上去前,一双手挡在了她身后。
文竹落在一个温暖而柔和的怀抱里,像四处逃窜的惊鸟,寻到了一处安全的栖息之地。
她贴着赵曜的手臂内侧,稳了稳心神,对年轻女孩说:“让你妈妈走吧,以后也不用再来了。”
女孩伸手去拉自己母亲,却被妇人一把拂掉。
她继续对文竹哭号:“当年是我非要老秦开车出门,如果早知道会撞到人,我肯定不会让他出那个门。”
赵曜感觉怀里的人在颤抖,他搂着她后背的手微微加重了力道,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文竹的胳膊,试图纾解她的不安。
妇人说话时用的安河方言,安河方言和安城城区方言区别不大,但因为妇人情绪激动,他无法清楚听懂每一次字词,但关键字句被他捕捉到了。
比如“车”,比如“撞到人”。
所以……
赵曜心里勾勒出一部分情境。
如果是意外肇事,按要求赔偿即可。
为什么妇人和文竹的情绪都如此激动?
赵曜垂眸观察文竹,她紧紧咬着下唇,眼眶里有泪水在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