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夫的动作一顿,看向了声音的源头。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影响你的……”
云小筝连忙道歉。老实说,这会儿的邻居压迫感太强了,有点点可怕,但云小筝能察觉到,在史蒂夫冷酷挥拳的动作下,仿佛藏着某种无法言说的痛楚。
怎么办?感觉邻居很难过的样子……
下一秒,史蒂夫从回忆中晃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他收敛了自己身上的气势,免得吓到这个从小身处和平年代的小姑娘。
“抱歉,我刚才想到了些以前的事情,没有吓到你吧?”
云小筝摇摇头。
云小筝是真的没有被吓到。她小时候的邻居是一位年纪很大的独居老人,衣着朴素,头发全都白了,仍然整天神采奕奕,目光炯炯有神,腰板挺直,走路虎虎生风。小孩子们免不了会调皮捣蛋,有时家长都管不住,老爷子眼睛一瞪,一个眼神杀过来,再皮的熊孩子都立刻规规矩矩地站着挨训。听大人们说,老爷子是正经上过战场杀过敌的,气势跟普通人完全不一样。
但是平时,老爷子对孩子们格外温和。他的口袋里永远有一把好吃的水果糖,遇到孩子了就拿出一颗。老爷子从不多给,怕吃多了蛀牙。陌生人的零食是不允许吃的,只有老爷子是例外。附近所有的孩子都吃过老爷子的糖果,孩子们对老爷子都是又敬又畏,又十分喜欢黏着他,听他讲一些书上没有的老故事。
很多孩子们都说,等自己长大了,也要买好多好多糖果,还有其他好吃的,给老爷子吃,云小筝也是其中一个。老爷子总是笑眯眯地答应着,完全没有瞪眼睛时的吓人模样。可惜还没等云小筝他们长大,某个星月交辉的夜晚,老爷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第二天人们没有看到那个总是早起遛弯的身影,去敲门时才发现的。
大人们说老爷子变成星星了,以后见不到了。吃过老爷子糖果的孩子们都哭了,最调皮的那个小捣蛋鬼哭的最凶,鼻涕泡都出来了。
史蒂夫刚才的眼神有点像那位老爷子,虽然看起来很凶,但是里面没有丝毫恶念,反而正气凛然。自认从小是个乖宝宝的云小筝完全不惧。
史蒂夫见没有吓到小姑娘,心头一松。只有上帝知道,这些天里,他因为既无法摆脱过去、又无法融入现代社会,心中一直充满了迷茫,困惑,以及极度的孤独感。说的文艺一些,他就是一个被世界抛弃在时光中、又被时光所遗忘的异类。在这种难以名状的痛苦中,从来都热爱生命热爱世界的他甚至隐隐有了厌世的感觉,不知不觉中散发出的气势已经吓到了不少人,特别是女性和孩子。
史蒂夫知道自己现在的心理情况不太对劲,事实上,他也在努力尝试着去改变这种心态。每天早上去公园晨跑,到健身房打拳,明明无所事事却坚持出门接触人群,艰难而缓慢地去学习新世界的一切“常识”,哪怕那些东西对他来说等于天方夜谭。
包括接触这个神奇出现的东方女孩。
或许是同样独自身处陌生世界的惺惺相惜,或许是女孩年轻纯真的心灵正是他和战友们一直在坚持守护的,在凯洛蒂的身边,他会比其他时候更放松一些。昨天晚上难得胃口大开,吃进肚子里的食物似乎都化作一股暖流,缓慢地温暖他冰冻了数十年的身躯。夜晚也连续睡了四个小时——在没有噩梦的情况下。
就像来自东方的神秘魔法。
“史蒂夫?”
云小筝看着突然走神的史蒂夫有点奇怪,脑袋微微一歪,头顶的辫子也跟着主人的动作甩了甩。
有点像那只大黑猫的尾巴。
史蒂夫不合时宜地想。他当然不会把这句话说出来,只是轻声询问女孩:“你想试试打拳吗?”
“我?”云小筝有点跃跃欲试。哪个华国人小时候还没有一个仗剑天涯的侠客梦呢?一人一剑一壶酒,扫尽天下不平事。长大了才发现,打败自己的不是什么传说中的武林高手,而是体育课的八百米和工作日的早八。
云小筝试着用力朝沙袋打了一拳,嘶,沙袋纹丝不动,她的手好痛。
看看墙角堆着的破沙袋,尴尬一笑,“还是算了吧,我可没有你这么大的力气。”
“力量很重要,但绝对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忘了戴拳击手套保护自己。哪怕是我,打沙袋时也要使用防护措施。”史蒂夫扬了扬自己的大手,让云小筝看清自己手上缠的绷带,“手很痛吧,给我看一下。”
云小筝乖乖地举起自己的手让史蒂夫检查。
“还好,只是有点红,没有受伤。”史蒂夫温和地说,“下次不要这么莽撞,还记得早上跑步前我告诉你的吗?一切运动都要做好准备才可以开始。”
史蒂夫拿出自己的备用手绷,一边说一边一层一层地将其缠在云小筝的手上。“打拳时最容易受伤的其实不是手指,而是手腕,出拳时要果断有力,注意方向要与胳膊一致,手腕不要扭转,不然就容易扭伤。出拳时不要只用手部的力量,要连同胳膊、肩膀、腰部,乃至整个身体的配合……”
说着话,史蒂夫就将云小筝的两只手都缠上了手绷。
“好了,你注意我的动作,再试一下。”
云小筝倍感奇妙地看着手上的绷带,原来拳击手的绷带不是随便缠上的,先怎样后怎样、什么部位应该怎么绕、绕几圈,都是有讲究的。
云小筝试着把手伸开抓握了几下,有点不太习惯,但是不影响做动作。她转头看向史蒂夫,认真观察对方的动作,然后开始了自己拙劣的模仿。
出拳,收拳,正面,侧面,向上打,向下捶。
随着云小筝的动作散落下来几缕头发,混着汗水,黏在了她的额头上。
又过了一会儿,汗水凝成了晶莹的露珠,一滴滴落在健身房的地板上。
汗水越来越多,云小筝的眼神却渐渐开始放光——
凭什么是我穿越?
凭什么不打招呼就强制我穿越?
凭什么要我不断穿越?
凭什么要我承担这一切?
凭什么?
凭什么?!
……
在一次次的挥拳中,一直隐藏在心底的不甘和不安渐渐爆发出来,化为击打沙袋的砰砰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