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息怒,臣等不敢妄言。”
孙学士头也不敢抬,手心里已有冷汗沁出。
“不敢妄言?”君离洛讥诮一笑,“你们仅凭自己听到的几句流言便猜忌宋相,盼着朕去查他的家底,言辞倒是大义凛然,可曾考虑过宋相的颜面?”
“若是朕按照你们所言,真就去清点了宋相的家财,不论结果如何,都会有人揣测朕对宋卿家是否真的信任,他一直不辞辛劳地为朕分忧,却要换来这样的对待,岂不是太可笑?”
“你们如此针对宋卿家,只怕不是单纯地替朕着想,要是朕哪天对宋卿家生出了猜忌,与他疏离,是不是就遂了你们的心愿了?”
君离洛的话并未有多大起伏,却让孙学士等人听得头皮发紧。
“微臣不敢。”
“是臣等听信谣言,误解了宋大人,还望宋大人谅解。”
有官员朝宋云初的方向拱手致歉,“流言蜚语,三人成虎,坊间传的人多了,下官也就真的听信了几分,还请宋大人相信,下官不是有意针对。”
宋云初闻言,只不紧不慢地道了一句:“既然陛下已经斥责过几位大人,本相也就不必再多说,只盼着几位大人日后谨言慎行,切勿再惹陛下生气。”
【朝中的关系盘根错节,这几个老家伙为官多年也有不少人脉,既然狗皇帝已经把他们骂了一通,我索性就做个好人,不跟他们废话了。】
【若是我不依不饶,恳请狗皇帝处罚他们,其他官员必会联合起来求情,这几个人的错,往大了说是嫉妒上级,往小了说也就是脑子糊涂听信传言,不是太严重的过错,不值得我费心去计较。】
【百官对我的偏见已不是一天两天,就算这七万两不是我花的,也不见得他们会对我有多少好印象,抛开那些长期和我作对的人,有些能力拔尖的中立党还是值得拉拢一下,我今日不打压这些老家伙,他们或许会觉得我有几分宽容。】
这般想着,宋云初朝君离洛拱手道:“陛下,倒也不必为了孙学士等人的过失大动肝火,虽说这七万两银子不是微臣花的,但毕竟是在微臣雅间叫的价,引起误会也是在所难免的。”
“宋卿家难道就不责怪他们总是窥探你的生活?撇开玄麟玉的事不谈,他们连你给府中女眷大肆购买珠宝衣裳的事都清楚,可见是一心想着抓你的错处,逮着一点儿机会都要针对你。”
君离洛冷嗤了一声,“身在官位,却爱搬弄是非,不把心思放在正事上,还口口声声说自己听信了谣言,企图给自己辩解。”
“即便宋相今日不怪你们,朕也不能姑息,念在你们为官多年的份上,每人罚俸一年,回去好好思过!若再敢有下回,就滚回乡下去种地。”
孙学士等人闻言,心中叫苦不迭,面上只能谢恩。
他们不像宋相那样总是受赏,这一年的俸禄罚下来,真叫人心里堵得慌。
原以为可以借着那玄麟玉,让陛下对宋相的奢侈不满,却没想到那七万两银子竟是陛下喊的价!
而更让他们想不到的还在后边——
“朕刚才听你们的意思,玄麟玉的事已经在坊间引起了热议,百姓们都认为宋卿家奢侈,朕对此感到自责,朕买下玄麟玉的时候并未多想,毕竟朕在宫外不该随意暴露身份,可说到底这事也是朕引起的,否则宋相不会遭受非议。”
君离洛说着,看向了宋云初,“宋卿家,朕微服出宫时,常常有你守护在侧,如今朕又险些害你名誉受损,这样吧,朕把那块玄麟玉赐给你,算是对你的嘉奖和补偿。”
宋云初:“……!”
【卧槽,狗皇帝你这么大方的吗?】
【那玩意儿可是七万两啊,你就这么面不改色地赏我了?】
【你舍得送,我都不好意思要,一个功劳换一回赏赐还差不多……你好歹留着等我下回立功的时候再赏啊?】
这般想着,宋云初连忙推辞道:“微臣能得陛下信任,心中已十分欢喜了,这玄麟玉太贵重,微臣不敢领受,还请陛下……”
“宋卿家,朕已经把话给说出来了,又岂能再收回?朕金口玉言,说了给你便是给你的。”
君离洛打断宋云初,面无表情道,“朕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对于能力拔尖者,朕从不吝啬嘉奖,若想得朕看重,便要学会像你一样,把心思都放在正事上,为江山社稷多一些付出。朕希望朝中能够再出几个像你这般英勇无畏,忠君爱国的栋梁。”
“可惜,如宋卿家这等智勇双全的人才实在少见,宋卿家若觉得这份赏赐受之有愧,便试着从你的下级当中,多培养几个人才出来,朕也不奢求个个都要像你一样,能学到你七八成的本事,朕也就满意了。”
君离洛说着,视线扫过一众官员,“朕的话,众卿家应该也没有异议吧?”
百官无人作声。
宋云初:“……”
【狗皇帝,你是张口就来啊,我都不敢这么夸自己。】
【得亏了咱俩现在交情还不错,不然我都担心你想捧杀我。】
宋云初暗自感慨着,身后的官员小声提醒道:“宋大人,陛下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您若是再推辞,反而是拂了陛下的面子,您还是谢恩吧。”
宋云初回过了神来,朝君离洛恭敬道:“微臣谢陛下恩典。”
君离洛扬了扬唇。
退朝后,宋云初随君离洛去了御书房,君离洛朝李总管打了个手势,李总管便带着宫人们退到外边去了。
宋云初才拿起一封折子,就听身旁响起君离洛的话,“云初,朕记得你是喜欢那块玄麟玉的吧?若不是朕要买,你也会竞价。”
宋云初抬头望他,如实应道:“微臣的确喜欢。”
“那为何朕把它赏赐给你,却没见你有多开心?”君离洛面带不解。
“微臣只是觉得受之有愧。”
宋云初一如既往地说着客套话,“那玉石也是陛下喜欢的,微臣虽然受了些议论,但也不值得陛下如此费心,其实陛下责罚了孙学士等人,便已经是给微臣公道了。”
“朕想给你的不只是公道。”
君离洛一句话脱口而出,见宋云初眉目微动,意识到自己有些不冷静,便又补充了一句,“朕说了,那也是补偿,你被他人非议,朕心里过意不去。”
“微臣谢陛下厚爱,但请陛下相信,微臣始终谨记着无功不受禄这句话。您是天子,即便有什么过失,微臣身为臣子也应当体谅,陛下当众赏赐玄麟玉,微臣不敢推辞,只希望陛下日后……”
“好了好了,朕知道了。”
君离洛连忙打断她,“云初,这事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了,你不必多想,以后朕不会再如此挥霍,你放心就是。”
“那微臣就不多话了。”
“对了,朕得跟你说一声,那块玉朕已经命人将它打成配饰,你且等候几日,这宫中的匠人手巧,做出来的成品不会让你失望的。”
君离洛说得云淡风轻,宋云初却是怔住了。
【不会让我失望?这话听起来像是专门要给我准备似的。】
【狗皇帝从下朝到现在就没离开过我的视线,他是什么时候叫人去打造的?】
【只有可能是在上朝前了,那时孙学士等人还没开始弹劾我。如果狗皇帝是想给自己打配饰,匠人都已经开始做了,他就没必要非得割爱给我,大可选个别的东西嘉奖我。】
【可他眼都不眨地就赐给我了……难道他从一开始就决定了要把那块玉打造好之后送给我?孙学士等人针对我,正好给他创造了一个补偿我的理由。】
【他刚还说了一句,想给我的不只是公道?他总说自己赏罚分明,可我最近也没什么重大贡献,如果他真就只是单纯想补偿我,多给个半年俸禄我都感谢他了,有什么必要花七万两?又不是吃饱撑的。】
【他是不是想泡我?】
【坏了,狗皇帝是真弯了。】
【我过生辰那一晚,他看我的眼神也实在算不上清白。】
宋云初心中一团乱麻。
君离洛翻奏折的动作也顿了顿。
云初啊云初,迟钝如你,总算是察觉到我的心意了。
我看你的眼神早就不清白,只是你最近才发现而已。
君离洛不动声色地继续看折子,宋云初手里翻开了一本折子,心中却不断腹诽。
【我是不是跟狗皇帝走得太近了?他跟我相处时间不少,这才日久生情。】
【狗皇帝跟嫔妃几个月不见一次面,常跟在他身边的暗卫们也都是男子,这么看来,除了我这个假男人,他身边几乎就没有女子相伴,以至于他连世俗的规定都忘了,男人就该喜欢女人,尤其天子,更不该断袖。】
【我的男装扮相玉树临风,洒脱不羁,女配们都没看出我是个假男人,狗皇帝应该也看不出来吧?】
【我个子又高,胸又小,缠胸的布都不需要勒太紧,衣服也不是紧身的,整个看起来就是一马平川,毫无破绽啊。】
君离洛:“……”
确实是毫无破绽,他之前也根本就没看出来。若不是碰巧听到了她的心声,他恐怕会一直当自己是个断袖。
她身形高挑又挺直,个头比大多数的女子都高,朝中有许多官员都不及她高的。
好在他的个子比她更高,相貌也符合她的喜好。
想到这一点,君离洛难免心情舒畅。
可宋云初接下来的想法,又让他的心沉了下来。
【如果狗皇帝想跟我玩断袖情,那是万万不行的,一旦他和我有了亲密接触,我这身份就藏不住了。】
【况且女子不能干政,我身份曝光便是欺君之罪,就算他对我有意思肯放过我,恐怕也不会允许我继续参政吧?】
【也许到那个时候,我就不是宋相了,而是妃嫔了?他大爷的,简直是丢了西瓜捡芝麻,亏大了。】
【四妃现在天天打牌挺开心的,要是再来第五个妃子,她们背后的家族必定施压,逼得她们争斗,届时美好的日子就回不去了,那真是造孽。】
【这么一想,和狗皇帝谈感情是挺麻烦啊,除非我是个真男人,借着和狗皇帝的断袖情,说不定日子长了还能混个爵位。】
【我总不能跟狗皇帝说,同意跟他断袖,但只能精神交流,不能过于亲密吧?这话说出来,他保证怀疑我有问题。】
【唉……狗皇帝啊,其实你人还不错,你若是我的下级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掌控你了,你听话我就扶持你,不听话我就搞垮你,多有意思。】
君离洛端茶的手抖了抖。
他早知她重利,也不介意这个,人各有志,他也是俗人,权力的滋味有谁不爱呢。
她怕承担欺君之罪,怕他剥夺她的政权?怕他逼她入后宫?他根本不会那样做。
她是翱翔天际的海东青,洒脱恣意,不是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他懂她的志向,也早就习惯了有她一同谈论政务,她想一直做宋相又有何难?他从没想过要在人前拆穿她。
什么所谓的欺君之罪,只要他不计较,她就无罪。
他只是希望她心里能有他,若她是喜欢他的,许多事他就都敢说开了。
可她若不喜欢他,他哪敢承认他有读心术。
她总在忌惮着他是上级,若他是下级,她便不纠结了?她的掌控欲可真是强到令他有些吃惊……
不过,如此强势的她,倒也别有一番气魄。
……
今日的折子不多,宋云初便在正午前开溜了。
回到相府,与胡四娘一同吃了午饭后,胡四娘从桌子底下拿出了一个盒子。
“大人,这几瓶药您平日里可以带着防身。”
胡四娘正准备向宋云初介绍药粉的作用,就听下人来报,“大人,江小姐求见。”
胡四娘闻言,抬眸问宋云初:“大人,妾身是不是该回避?”
宋云初不解:“你回避个什么?”
“您刚跟她退婚没多久,就纳了我,我怕她看见我,心里会难过。”
胡四娘低声道:“大姐说过,江小姐也是个为情所困的可怜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