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先后在屋脊上坐了下来,君离洛抬眸望着夜空,将酒坛端至唇边饮下一口。
宋云初挑眉道:“陛下这是在夜观星象么?”
君离洛被这话逗得低笑一声,随即缓缓开口:“记得年幼时,母妃总是催我用功读书,盼着我能够入父皇的眼,有时我被逼得紧了,就会跳到这屋脊上,因为只要趴在这,母妃就找不到我了。”
见君离洛忽然说起往事,宋云初有些意外。
“宫女太监们四处找我,寻不到我的人影,母妃便动用了侍卫,侍卫们把宫殿翻了个遍,很快就把我揪下去了,见到母妃的时候,少不了挨一顿责骂,好几回她都拿起了竹条,但还是舍不得抽我。”
“彼时我与二哥关系不错,母妃常常警告我,不要与他走得太近,她说宫中人心险恶,我那时还不太信,总以为二哥与元贵妃都是极好的人,母妃不喜欢他们,或许是因为其中有什么误会。”
“直到那一日,我没有完成功课,我猜母妃肯定又要骂我了,躲屋顶这种老招式容易被她找到,于是我换了个地方,躲到了她寝殿的床底下,她果然没想到,我亲眼看着她走进了寝殿,在床前来回踱步,可就是没往床底下看一眼。”
“我原本想爬出去吓她一跳,却没想到元贵妃会忽然出现,我便继续躲在床下,偷听她们说话。”
提及元贵妃,君离洛眸底浮现凛凛寒光。
“贵妃的叔父私吞军饷,却因家大势大,让我外祖父去顶了罪,贵妃找上了母妃,要母妃顾着我的安危,勿要以卵击石,她承诺了母妃,只要外祖父愿意认罪,最多就是罢免官职,不会被赐死。因贵妃深得父皇宠信,母妃多年无宠,不敢与贵妃抗争,只能妥协。”
“外祖父不愿母妃与我受到牵连,便认了罪,贵妃在父皇面前求了情,让他免了一死,从此外祖父受尽谩骂指责,贵妃倒是成了人人称赞的贤妃,都说她仁德宽厚,心怀慈悲。还有我那好二哥……”
君离洛说到此处,骤然冷笑了一声,仰头又饮了一口坛中的佳酿。
这酒的确清甜可口,却无法冲散记忆中的苦楚。
宋云初听着他的讲述,最初有些惊诧,到此刻也缓缓平静了下来。
其实君离洛的童年,在原着中是有提过几段的。
他说的这些,她也都了解,她惊讶的是他竟会跟她说这些。
仿佛此刻他们二人不是君臣,而是可以交心的好友。
二皇子的生母元贵妃盛宠不衰,在后宫只手遮天,君离洛的生母良妃无力抗争,只能被迫接受贵妃的打压,只为求一份安稳。
原本他们以为,认罪这事过去之后便翻篇了,可贵妃并未真的收手,为避免恶行败露,她想要良妃父女都消失。她以慢性毒药一点点药垮了良妃的身躯,让其病入膏肓不治身亡,而良妃的父亲也在良妃死后终日悲伤,气绝身亡。
年少的君离洛在短时间内失去了两个最重要的至亲。
因果循环,贵妃和二皇子最后也死在了他的手上。
“之后的许多事情,云初你也知道,朕杀了自己的兄弟们,半分都没有心慈手软。”
“是他们先不仁,所以朕也不义,若他们有人真心对朕,朕又岂会赶尽杀绝?朕从来不是好人,但他们死的都不冤。”
“云初,朕也很想全心全意地信任一个人,互不相负。若有这样的人,朕定会拿真心相待,不会过河拆桥。”
宋云初静默了片刻,应了一句:“微臣知道。”
君离洛对贵妃的报复相当诛心,他将贵妃的叔父与二皇子关在铁笼里,告诉他们杀了对方才能活命,他们便当着贵妃的面互相残杀,几乎把贵妃逼疯。
最终贵妃亲眼目睹儿子杀了叔父,而君离洛真就放了二皇子出铁笼,却命人把他关进了猪圈。
二皇子是在冬日里被活活冻死的,贵妃在彻底绝望后想要寻死,君离洛却不让她死得轻松,命人毒哑了她,每日一碗慢性毒药,让她像良妃那样被药垮了身体,熬得元气大伤时又给她服用解药,反复循环,折磨了她整整两年才把她磨死。
没有哪个君王生来就无情冷血,君离洛起初也不过是个天真活泼的少年,他的狠绝,是贵妃一手造成的。
若不是贵妃一再压迫,逼死他的生母和外公,他也不会隐忍数年,直到先帝病危之际才开始行动。
君离洛最早招揽到的人便是沈家父子,如今镇守边疆的沈元帅与君离洛的外祖父本就是师生关系,沈樾与君离洛也算是年少相识,见证了君离洛从皇子成为帝王的全程。
他之后又陆续招揽了叶家、卫家、那是珍妃和丽妃的母家。
在朝中有党羽还不够,他还需要有绝顶高手相助,他与原宋相的结识说起来也挺有趣,原宋相本是四皇子派去暗杀他的,结果反倒是被他说服,反水和他结成了同盟,转头就去杀了四皇子。
君离洛本就韬光养晦了许久,一动杀念便是毫不留情,原宋相的投靠更是让他如虎添翼,他在登上了皇位之后,也确实都论功行赏了。
可君离洛终究只是个反派,所以狗作者没让他笑到最后,而是让原宋相看上了男主君天逸,与君离洛反目,弄得这对反派君臣下场凄凉,君天逸则是坐拥江山美人。
想到原着后期的剧情,宋云初忍不住再次唾骂作者。
写的都是什么垃圾玩意儿。
反派不是纯粹的反派,而所谓的主角比反派还膈应人。
“云初。”身侧响起君离洛的低喃声。
下一刻,宋云初察觉到手背上一凉,是君离洛的手覆上了她的手背。
“你是值得朕相信的人,朕不是在与你客套,而是和你说心里话,若是可以的话……朕也希望能得到你的信任。”
宋云初怔了怔,转头看君离洛。
府内灯火通明,她隐约能看见他眸光里的真挚,还有一丝期盼。
宋云初想了想,也覆上了他的手背,“微臣有今日的荣华,全仰仗陛下的信赖,陛下放心,微臣此生,只有您一个上级。”
君离洛:“……”
他想听的不只是这个。
宋云初见他动了动唇,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可他终究没再多言,而是仰头又灌下了一大口酒。
宋云初便也拿起酒坛陪他继续喝。
君离洛侧过头看她,见她仰头望着空中的星辰,她侧颜弧度美好,唇瓣被酒水浸润过,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凑上去咬一口她的唇瓣,问她为何那么迟钝。
盯了宋云初片刻,他的双颊似乎都有了热意,他下意识朝她的脸颊缓缓凑近。
宋云初察觉到浅浅的呼吸喷洒在耳畔,转过了头。
君离洛也沉下了眼皮,头一歪倒在她肩颈处。
宋云初怕他从屋顶上滚下去,连忙揽住了他的肩膀。
“陛下?”
她唤了君离洛一声,可他毫无动静,仿佛睡着了。
宋云初望着他手上的酒坛,拿起来晃了晃,里头已经没有酒了。
好家伙,一小坛就醉?她都喝了两坛半,目前没觉得晕乎。
除了上次喝楚玉霓送的酒把她喝翻了一次,平时她的酒量相当不错,原本打定了主意今夜陪狗皇帝把酒言欢,没想到……
“酒量差,还敢大口灌,真是个不省心的。”
她瞅了一眼地面,他们此刻正坐在屋顶上,指望君离洛自己下去是不太可能了。
她还得把他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