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之境,参天大树在风中簌簌而歌,潺潺流水在风中鸣鸣而泻。
宋依卿盘坐在大树之下,一头巨虎伏于她身侧,头尾相衔,虎目微睁。
她遍体生出馨香馥郁,面容清静高洁,圣雅无瑕,宝相端坐。
恰似内而其外,又似外而其内,好似看着一个现实中存在的克莱因瓶,那种状态完全地超越了常规的所有认知,看着她,就犹若凝视着一个深不见底的暗渊,又宛如瞪目直视着灼热的太阳。
那种难受的感觉,实在是一言难尽,让人浑身瘙痒痛苦,得而不得,失而不失。
李岩站在远处,只是抬头看她,便惊觉自惭形秽,羞愧痛苦,雄根不起,心欲不生。
“情之于欲,欲之于肉,是盛而享耶?是萎而凋罢?”她的视目所及,此方彼方悉皆照亮,李岩被这目光一看,浑身如冰雨淋,顿觉脑海清凉,思绪明晴,殊胜欢悦。
他闭眼内观,眼前发散出种种荒诞滑稽之景象,那是他一次次修行失败之后肆意酣乐的痴愚之态。
此刻以第三人称再观,只觉得那些行径宛若用朽木雕琢而成的丑角面具,可笑至极,一触即碎。
“师之教诲,弟子悟得了。”
李岩深深吐气,决心向自心真性发下宏誓:“弟子罪孽深重,此之后矣,当不视物,当不听音,当不闻味,当不尝食,当不发言,当不起欲,当不行为,直至天地尽而山岳凋。”
“善。”
宋依卿绝不多言,亦不寡语,她捻指而笑,唇如蜜液,齿如玉糖,周身光耀,不可睹视。
李岩得此一言,只觉此生足而来生畅,他哈哈一笑,再无万念纷杂。
他立于树下,定身而止念,浅浅的光泽从他身上一路蔓延,为他的身体染上一层若蜡如玉的光芒。
他的血肉化作萤石,骨骼化作坚玉,自此眼不能看,耳不能听,鼻不能闻,舌不能尝,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心不能欲,只若一具枯雕精塑,向外散发着点点光华。
他的本性自觉,全都陷入那无边的阿鼻闇间,遭受冰冷黑火冻结,无死无生,直至宇宙寂灭。
“梦蝶,你可与我同行?”
宋依卿看向远处,毛毛虫人正躲在大树后头,羡艳地看着她,畏惧地看着大虎,恐慌地看着李岩。
“谨遵钧命。”
听到她的话声,毛毛虫人眼中的一丝清明瞬间就被击溃,化作一种明悟之色,它坦然,微笑。
回忆起之前追索欲求,无它,只为化蝶,此刻机缘就在眼前,它焉有不应之理?
“上尊容禀,蠢物意欲破茧成蝶,可否恩准。”
毛毛虫人拜倒在地,它敬畏犹若祈祷,虔诚犹若孺慕。
“善。”
宋依卿一语发出,毛毛虫人周身顿时亮起毫光,它走向大树,抱着树干不松手,自它尾部吐出晶莹的丝线,没几分钟便化作了一枚大茧,正是它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化蝶时刻。
大茧在枝干上静静地悬挂,随着时间的推移,茧中的光芒越来越亮。
终于,在一次强烈的震动之后,茧壳裂开了一道缝隙。一只美丽的蝴蝶从茧中挣脱而出,它的翅膀闪烁着七彩的光芒,如同宝石一般璀璨夺目。
蝴蝶在空气中翩翩起舞,它的舞姿优雅而轻盈,每一次振翅都似乎在诉说着生命的奇迹。它飞向宋依卿,被她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所吸引,最终停在了她的发上。
宋依卿感受到了蝴蝶的到来,她轻轻地伸出手,蝴蝶便落在了她的指尖。
她看着这只由毛毛虫人化成的蝴蝶,眼中流露出平和的赞赏和祝福。蝴蝶在她的指尖停留了片刻,然后缓缓飞起,化作一道流光,最终融入宋依卿的发髻之中,成为了一枚精致的发簪。
“你等皆然有缘于我,敕,还生吧。”
她的妙目流转,扫过了大树之间的石棺,那些埋藏在其中的恐怖黑暗突放毫光。
声语落下,恰似珠落玉盘,石棺无风自动,化沙变粉。
一具具身躯从中落下,他们带着新生儿的迷茫睁开双眼,回忆起前世种种,自以为穿越到了新的世界。
“走罢,猫儿,去找宋哥。”
宋依卿露出一抹浅笑,她最后一次深深地看了一眼桥之境,无限的心桥汹涌而出,映照出亿万维度。
她看到了各种千奇百怪的恶意实体,祂们见证了一切,祂们见证着一切,祂们会见证一切。
此刻的她,虽然仍然弱小,可却也有了直视彼方的底气。
她看到了一个老妪,那老妪含着糖果,面孔上轮流浮现五百种男女老幼的样貌,祂隔着一重重潜空间和一个个世界,对她挥手而笑,向她吐出一口黄绿色的口涎做为欢迎的礼物。
坐下的大虎炸毛狂啸,一瞬间,眼前的数个世界就被黄绿色的梦境所污染,顿时就有亿万众生沉醉在噩梦之中,疯狂地彼此残杀,化作恶怪邪灵,使世界陷入混沌。
宋依卿面色一肃,她的心桥骤然收回,不敢触碰到那黄绿色的口涎。
口涎在潜空间中蔓延,阻挡的不是方向,而是任何宋依卿去到恶毒山丘的可能性。
那口涎腐化了一切,把时空本身都拖入一种宏观的无序状态,在每一个微弱的空间坐标上,引力忽大忽小,忽有忽无,彻底堵死了宋依卿的道路。
假若她敢于通过心桥降临彼处,就要在瞬息间被混乱的空间撕成碎段,抛洒到千百个重叠的世界。
宋依卿轻拨虎耳,转眼间,她便浮现在家中。
窗外,日光普照,竹河缓缓流动,风儿吹动她的发丝,坐下的大虎噤若寒蝉,一动也不敢动。
“化为人身便罢。”
宋依卿抬步走下大虎,眉目轻锁,她叹了一声,轻轻抚过自己的左侧耳垂。
“宋哥,我会找到另外的方法,等我。”
身旁,大虎化作一个老者,老者看着窗户中的倒影,面容愁苦,不由得挠了挠头。
他抖了抖身子,顿时化作一个少年童儿,手里不知何时捧起一个香炉,老老实实地站在她的身后。
…………
灰烬荒原,大队人马正在飞驰,扬起的烟尘宛如一条土龙,张牙舞爪,随后又渐渐平息。
“队长,五点钟方向,已经两个小时了。”
赵中天的声音在通讯频道中响起,透过他的声音可以感受到一丝紧张。
通讯质量十分清晰,这得益于上空盘旋的无人机,它们充当了信号中继器,确保了信号畅通无阻。
“别去看,别去管,是黑暗仪式师。”
宋平的目光平静,他直视前方,淡淡地回答,他驾驶着全地形载具,拧动电门,把电池输出逼到了极限,载具的速度随之提升,但他的神情依旧冷静。
身后的五点钟方向,地平线上,一个黑色的小点不疾不徐地和他们保持着相同的速度,仿佛幽灵一般跟踪着队伍的行进方向。
在黑色小点的上空,一只浑身腐烂的死鸟正在盘旋,不时发出凄厉的鸣叫,那声音在荒原上空回荡,从四面八方传来应和的声响,有些是咆哮,有些是长嚎,还有些是唳叫,不一而足。
队员们通过无人机的视角可以清晰地看到对方,而对方也通过天上飞行的死鸟监视着他们。
双方彼此监视,彼此忌惮,彼此都想要多了解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