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林九噩梦连连。
一会儿,梦见文才变成僵尸了,一会儿,梦见秋生被吸成人干了,而他站在两个小小的坟包前,边洒着黄纸,边仰天长叹。
仿佛梦魇拖着他不让他清醒过来,他的眼珠在眼皮底下急促滚动着,额头也开始密密麻麻渗出了一层细汗,放在被子外的双手,突然紧握成拳,甚至微微颤抖着。
突然,额头的那层细汗,被两根裹着手帕的手指,极轻的拭去。
一下,又一下,给他擦着汗,又仿佛在安慰着他,不时轻抚了一下他的鬓角。
是谁……
不对!
有人进了他房间!
这个念头刚一窜入他脑子里,林九还没睁眼,便猛地握住那只悬在他额头的手。
触感……软绵细腻。
不是秋生……是个……女人!
女人?!
林九浑身一震,猛地睁大了双眼,意识还未回归,乍一见到是静之坐在他床头,他下意识地一把甩开她的手,两腿快速蹬动着,朝床的最里侧挪去。
“你怎么进来的?”
因他排斥的动作,静之有些受伤,她垂下眸子轻轻站了起来。
右手轻轻握住还留有他余温的左手手腕,仿佛不舍得那丝温热就这么消散,她越握越紧,语气却十分淡然,朝他床对面微微敞开的窗户扬了扬下巴说:
“你窗户没关,我听见你叫秋生了……我就进来看看……擦擦汗吧,出来吃饭了。”
说罢,看他紧紧捏着被子,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静之抿着嘴,把手里微湿的帕子轻轻放在他枕头上,未再留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直到她跨出门槛,消失在他的视线内,林九才松出了一直屏着的一口气,瞪大了的眼睛慢慢下移,看向他枕头上放着的那方蓝白格子纹手帕上。
这帕子…倒是与他的一样呢。
林九脑子里仿佛被这一方帕子拭去了理智,瞬间变得一片空白,他定定地望着那方帕子许久,直到秋生从窗户探头进来叫他,他才如梦初醒般,迅速抓过那帕子塞进他枕头底下,然后刻意清了清嗓子说:
“知道了,马上来。”
……
等林九穿好衣服走到前院的亭子里,却发现坐成一排的三人纷纷抬头看着他。
林九理了理下摆,又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着装,见他们还在看,林九忍不住问道:
“都看着我干什么?”
文才指了指他的脖子说:
“师父,你不热吗?你一向不扣上面两颗纽扣的。”
林九未回答,他下意识朝坐在侧面的静之看去,却发现她早已低下头,捧着碗,正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碗里的米饭。
不知为何,穿自己的衣服,扣自己的扣子,本就是他自己可以做主的事儿,他却莫名对她产生了一种不应该出现的歉疚感,但是仔细思量几番,又觉得他自己没做错。
于是瞪大了眼,把文才赤裸裸的视线顶了回去,淡淡说了一句“吃饭”,就在静之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桌子很长,林九跟静之各坐一头,侧边还能坐得下文才,秋生,婷婷三人,可见他们两人离得有多远。
她倒是信守承诺,一直离他远远的呢。
那为何刚刚……
算了。
林九视线下移,发现他面前摆了一碗干饭,一碗清汤,碗面上飘着的淡淡白色烟雾昭示着这一汤一饭依旧温热。
碗旁边的汤勺筷子都摆得正正的,正是他顺手的位置。
林九怔了一瞬,随即闭紧嘴巴,拿了汤勺舀了一口汤喝着。
刚喝一口,心中实在挂念徒弟的伤势,他摒去对他来说,是“杂思”的情感,抬头看了一眼文才,见他正乖乖喝着糯米粥。
林九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刚刚挥去的那些“杂思”去而复返,甚至又强大了几分。
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他的徒弟上心,以及对他的细心,他一深想,就感觉别扭,总觉得这份好意突如其来,让他一时没有办法很好的接纳,也或许是…下意识的往外推…
见二人都静默吃饭,不发一言,喜好热闹的秋生撇了撇嘴,他瞥了一眼师父不明的脸色,轻轻把菜往静之的方向推了推,笑了一声说:
“喏,你离得远,你不是最喜欢吃红烧肉了,快吃。”
静之夹了一筷子,朝秋生笑了一下,将肉塞进嘴里,轻轻嚼着。
秋生都知道她喜欢吃什么了,那他呢……
有没有多关注她那么一点点。
饭桌上,只要她一抬起眼皮,林九就埋头喝汤;她一夹菜,林九就缩回手夹离自己最近的青菜。
几次过后,一顿饭吃得她心里直发堵,嘴里嚼着的红烧肉莫名泛起一丝苦味。
怎么又变这样了?
难道,是她太激进了?
不就是给他擦个汗而已,要不是听他刚刚睡觉时,断断续续的梦魇之语中,带着几分恐慌和悲伤,她才不进去呢。
……
秋生最怕这种冷凝的氛围了,他三两下把碗里的饭扒完,然后嘴一抹,就伸手绕过坐他旁边的婷婷,拍了一下隔他一个位置远的文才的后脑勺,高声调笑着说:
“你怎么样啊,好了没有呀?”
文才被他不知轻重的一巴掌扇得脸差点埋进热粥里,他放下碗,委屈地看了一眼身手比他好的师兄说:
“差不多了,伤口虽然很痛,但是师父说再喝几天糯米粥,敷几天药就好了。”
文才: 打也打不过…要不是看到他师兄眼里的关心,他铁定要跟师父告一状。
秋生往后一靠,大大伸了个懒腰,松了口气的同时,又立刻站起身子对林九说:
“师父,下午还有什么事要忙不,没有的话,我要回去帮我姑妈看店了。”
林九放下筷子,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
“你还记得你姑妈啊?”
秋生干笑了两声,挠了挠后脖子,期间手指触到后脖颈的指甲印的时候,他又想起了昨晚的销魂蚀骨,于是眼里带上了一抹急切,朝林九说道:
“既然文才没事,那我先回去喽,明天再过来!”
林九抬起手指看了看指甲,又吹了吹,毫不在意地说:
“……走吧。”
见他同意,秋生眼前一亮,抄起椅背的外套远远地往他的自行车上一丢,快步走了过去,提着自行车就朝院外走了出去。
静之坐不住了,她碗筷一放,压下对他是“杂思”,对她来说,是极为重要的情感,皱眉看着对面的林九压低声音说:
“你就这么让他走了?那女——”
林九抬手制止,他动了动耳朵,等到听到车轮远去的声音,他这才拔腿冲进屋里,拿了道袍跟桃木剑。
静之紧随其后,“要我一起去不?”
林九快步走出前厅,看了看不远处脸上恢复血色的文才,和正在给文才盛粥的婷婷,思考了一瞬,便点点头说:
“行。”
他朝婷婷扬声说了句“看好文才”,得到她的回复后,这才跟静之一同冲出小院,一路沿着秋生的车辙子追了上去……
看着远去的车屁股,静之有些无语,叫他纠结吧,这回追不上了。
她叹了口气,轻声又带着点疏离的语气说:
“九叔,请恕我冒犯了。”
林九还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突然腰间一紧,整个人被她带着慢慢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