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珠听着沉稳的呼吸声,伸手把附近的四张拼凑到一起后,轻轻把许萱挪了过去。
不知许萱做了什么美梦,竟“哈哈”笑了起来。
“萱萱,你笑什么呢?”坐在一旁摇竹扇的宋云珠轻声问。
睡着的许萱没有回答,她转了个身搂住长案的小短腿,突然皱起眉头呜咽着嘟囔:“阿母,我好难受。”
“萱萱乖,你喝了酒,当然难受,好好睡一觉就会好了。”宋云珠说着往前挪了挪,像平日里哄李无疾一样,轻挠着许萱的后背。
竹扇摇啊摇,许萱在源源不断的凉风中睡的十分安稳,直到午后才醒来。
屋外的蝉鸣一如既往,许萱呆滞的望着横亘在头顶上的房梁,十分纳闷为何自己会睡在堂屋里,随后伸手拽了拽打着哈欠在摇竹扇的李安君。
“二嫂嫂,好点了没?要不要喝些水?”瞌睡虫飞远了的李安君忙丢掉竹扇,探身拿过水罐,给许萱倒了一碗水。
许萱晃着有些沉的脑袋坐起了身,端起水碗喝了些水后,望了一眼空无一人的院子问:“安君,其他人呢?”
“嫂嫂听迎儿说乡上的王记铺子里新进了一批簦,便领着无疾、安容去了。对了,嫂嫂让我烧了热水,她见你一时半会醒不来,就把水放到了太阳下晒着,等你醒了可以随时去沐浴一下。还有,我和嫂嫂一起帮你把斩衰脱了,放在了次兄的牌位前。”李安君拾起竹扇继续摇着风回答。
许萱听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这才注意到原本沾了泥土的圆头麻布履也变成了木屐。她揉了揉沉甸甸的额头,实在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得不好意思的继续问:“安君,那我为什么睡在这里,我只记得好像喝了什么东西,还挺难喝的。”
“二嫂嫂,你喝了酒。”李安君不仅向许萱解了惑,还一五一十的把她酒后干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面色赤红的许萱不敢相信自己会做出这些视频,顶着被挠乱的椎髻跑出了堂屋,在跑回后院后,又折返过来拎着水桶进了浴室。
追出来的李安君摇着竹扇回了堂屋,从房间里端出针线筐为李安容缝破了的衣袖。
针线在灵活的手指间来回穿梭,李安君低头咬断打了结的麻线,于无意间瞥见了针线筐中的木梳,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见过陈显了。
“陈显,你在干嘛呢?”李安君拿起木梳轻轻嘟囔着,在看到头发湿漉漉的许萱从浴室出来后,又急忙把木梳藏到了背后。
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和宋云珠说话的许萱直接回了后院,她先是去早已不用的东厨里找了个破旧的陶盆,然后回自己的房间带上火镰,准备在李安平的牌位前烧了斩衰。
待到陶盆中的斩衰燃烧殆尽,许萱看着快要熄灭的火焰喃喃自语:“安平,等到九月份或者十月份,我就要离开这里了,是去小黄县看你说过的黄河。你放心,我到时候会把你的牌位交给安容,让他把你和你的阿翁、阿母摆在一起。你是不是也不想被我困在这里,我也不关心你,好久都不给你擦次牌位。我不是个好女人,如果有来生,希望你能遇到一个真正对你好的女人。”
轻风从敞开的窗户中吹来,卷起几点火焰落在了地面上,如夜空里的流星,瞬间明亮后是永恒的黑暗。
许萱在西夹间待了许久,她时而呆坐在席子上,时而望着窗外自言自语,却未曾再看一眼李安平的牌位。
夏日的午后总会有突如其来的暴雨,刚把黄牛牵到后院的宋云珠只得躲在四处漏着风雨的草棚下等雨停下。
“安容,你怎么来了?”宋云珠抹着脸上的雨水吃惊的问衣服湿了一半的李安容。
李安容笑着把新买的簦递给宋云珠回答:“嫂嫂,是无疾非要来找你,雨太大,我和阿姊都不敢让他来。”
“这个孩子,真是分不清轻重。”宋云珠数落着打开了簦,回头望了一眼安静的房屋,跟在李安容背后回了前院。
“哗啦啦”的暴雨下了将近一刻钟,夕阳又重新挂在了树梢上。
雨后有了些许凉意,李无疾跟着李安容去了巷子中玩,宋云珠则和李安君一起去了后院找许萱。
正在纺布的许萱见到宋云珠先是面上一红,随后不好意思的接过李安君递过来的簦。
“嫂嫂,我…我听安君说了,我…我不是故意那样做的。我喝醉了,你不要生我的气。”许萱垂下头摩挲着簦向宋云珠道歉。
宋云珠听后笑了起来,揉着鼻尖让许萱放心,并说自己是不会和醉酒的人计较。
许萱见宋云珠面色坦诚,这才放下心来,然后抱着簦看向宋云珠讲:“嫂嫂,我想明天回去看看我阿母,我放心不下她。”
“叔母病了,你去是应该的,明天让安容和你一起去吧,再给伯母带点粮食。可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们的地不多,即使是秋收后,也未必能吃的上几个月的饭。唉,萱萱,你不要嫌我说的多,还有更难熬的冬天在后面,让叔母和许子早做打算吧。你现在是能帮他们一些,可等你跟周郁离开了呢,总不能真的让他们饿死。你还记得李桐大母吗?只要能活下去,为奴为婢又如何?杏花能做童养媳,许子也能去做个赘婿。虽然赘婿属于七科谪,可朝廷也一般不会真的征发赘婿去戍守边郡、开凿河池。”宋云珠苦口婆心的劝着许萱,她该说的还是要说,至于许萱能听多少,那她就管不着了。
毕竟那是许家的事情,宋云珠作为一个外人不能插手太多。她也可以借点蚕种给许家,可这种事情她不能先开口,怕会被一直对李家虎视眈眈的许山盯上。
“嫂嫂,我会劝劝他们的,至于粮食,就不要给他们带了,我明天自己去就可以。”另有打算的许萱抓着簦回答。
记性好的宋云珠还记得许子之前说过的混账话,她怕这话本不是许子要说的,而是许山的阴谋,便继续劝许萱:“萱萱,还是让安容和你同去吧。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情,我活着时该怎么跟周郁交代,死了后又该怎么向安平交代。”
“二嫂嫂,你就可怜可怜嫂嫂吧,万一…万一…嫂嫂太难了。”李安君也跟着支支吾吾的劝道,她不想让宋云珠因为许萱为难。
许萱只得应下。
虽然许萱说过不用带粮食,宋云珠还是准备了一些粟米和菽让李安容带过去,并提醒李安容时刻注意着许萱的动向,莫让许萱单独和许山相处。
“嫂嫂,你累不累啊?”洗着衣服的李安君扬起脸问往绳上搭芦花被的宋云珠。
宋云珠拍着被上的灰尘回答:“你不是之前问过我吗?之前不累,现在也不累。咱们家好歹也算有吃有喝,操这些心总比忙着想办法填饱肚子轻松许多。我之所以坚持让安容跟你二嫂嫂同去,不只是怕她会出事,也是怕她阿翁贼喊捉贼,到时候他不只卖了你二嫂嫂,也会讹咱们家一下。”
“他凭什么讹咱们?”李安君咬牙切齿的问。
宋云珠拉着在芦花被中钻来钻去的李无疾走过来挽起袖子,揉着襦衣的下摆解释:“安君,人心向来叵测,有些事情你没有见过,不代表没有发生过。你也知道那人的名声,他如果卖了你二嫂嫂,再反咬一口说是咱们卖的或者是被咱们害了,即使咱们可以自证清白,也会落得一身腥。安容还没有说亲,咱们不能拿安容的未来去赌,哪个淑女会嫁给有女人莫名其妙不见了的人家。”
李安君听完把手里的衣服当成了许山,咬着牙使劲儿揉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