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到四岁的李无疾变得烦躁起来,他跑到门边回头望了一眼被烟火熏黑了的房梁,缠绕在上面的白烟犹如一只蹲在梁上吸食精魄的怪兽,让曾经亲密的一家人变得互相猜疑、彼此疑忌起来。
白烟愈来愈浓,从房梁上悬下系着篮子的麻绳更加像一条长长的舌头。有鼠从房梁上“吱吱”的跑过,麻绳随之悠悠的朝李无疾晃动起来。
李无疾害怕的捂上眼睛往院子中跑去,跑到柴火堆旁坐在已经晒干了的桑树枝上等李安容回来。
狸晃着尾巴从高处跳了下来,趴到李无疾的脚边,慢慢的舔着前爪。
漫天的绯色、金色相间云霞慢慢变成了灰色,然后又彻底消失,李安容才回到家里。
“无疾,你怎么在这里坐着,是不是惹你阿母生气了?”李安容一手抱起李无疾笑着问。
李无疾亲密的搂住李安容的脖子,看着跑到了浴室旁的狸低声回答:“四叔父,我没有惹阿母生气,我今天不想和她们待在一起。”
李安容听完轻声笑了起来,内心笃定李无疾惹了祸,便抱着李无疾去东厨向宋云珠说明天的事情。
东厨里的怪兽还没有消失,李安容刚走到门边便感觉到了压抑,仿佛有股透明的丝线在宋云珠与许萱身上来回拉扯。
李安容看了一眼正在“铿铿”切着野菜的许萱,然后又瞅了一眼站到泥灶旁端着陶盆、用着往烧热的铁鏊上夹肉的宋云珠,随即抱着李无疾去了堂屋。
李无疾乖巧的坐在芦苇席上看李安容“啪啪啪”的打着火镰,待垫在燧石上的柳絮被点着时,他趴到案上望着摇摇晃晃的火焰问:“四叔父,是不是我阿母和我婶母吵架了?”
“无疾,嫂嫂怎么会和二嫂嫂吵架呢,你不要多想,可能是她们前几天都太累了,才不想说话的。”李安容把快要烧完得柳絮丢进盛有脂的铜盘里,火焰瞬间顺着灯芯燃烧了起来。
(注:猪等无角动物身上的油叫膏,牛羊等有角动物身上的油称脂。)
微弱的光线勉强照亮半个堂屋,一只飞蛾钻进了油灯里,“滋啦”两声后变成了脂中的一个黑点。
“滋滋…滋滋…”
宋云珠用着把铁鏊上往外流着油膏的肉翻了个面,然后用匙从小罐里舀出酱,仔细的淋在已经焦黄的肉上。
浓郁的酱香味和肉香味混在在一起,李安君拿着烧火棍站起身抽动着鼻子闻了闻说:“嫂嫂、二嫂嫂,好香啊!”
宋云珠听后回头看了一眼在洗碗的许萱,接着李安君的话继续说:“是啊,你二嫂嫂好香啊!”
许萱闻言轻咬着嘴唇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转身走到铁鏊边低头闻了下说:“安君,还是你嫂嫂比较香。”
“我比不上萱萱。”
“不,我不过嫂嫂。”
……
李安君见状不由的笑了起来,那只盘旋已久的怪兽终于离开了。
在堂屋听到了笑声的李安容也松了口气,然后领着李无疾去了东厨。
李安容接替宋云珠继续炙肉,他轻轻翻动着沾满酱液的肉对宋云珠讲:“嫂嫂,我回来时,在里门处碰到了里正,他让我和李卿明天向乡塾告假,明天一起去送李桐大母下葬。”
“是和李桐大父合葬吗?还是跟桃花、杏花的阿翁、叔父埋到一起?”宋云珠搂住李无疾低声问。
许萱这才知道李桐大母已经过世了,默默的端着之前腌肉的陶盆去水井边清洗,她前两日还在壕沟边与李桐大母说过话。
“是与李桐大父合葬,不过是把李桐大父从他们家的祖坟里迁出来,重新葬到桃花她阿翁、叔父的旁边。这是里正和李介大父、李赢大父及桃花的那三个叔父商议的结果,他们会重新买副木棺,又请术士算了明天下葬的时辰和坟穴的位置。”李安容轻叹着气说完,柔声让李安君把灶膛里的火熄灭掉。
宋云珠听后有些惊讶,连忙接着问:“安容,我之前听纵儿的阿母讲,他们并不想办葬礼的,怎么会同意再把李桐大父从祖坟迁出另葬的?”
“是里正带着里父老从李桐大母的房间里找出了千二百钱,便想着用这笔钱让李桐大母走的体面一些,也想着让他们一家能埋到一起。一开始那三家人是不同意的,但里正说,但凡他们不同意,就把李桐大母留下的那三亩地变成公田,再加上李桐大父那支李姓人家子嗣稀少,其余人也不想因此得罪里正和里父老们,便找了人从中劝了劝,他们这才点了头。里正还说,用剩下的钱会就给李老三叔父家,让李老三叔父五年内不能平李桐大母几人的坟。”李安容往碗中分着炙肉解释。
李安君听着皱起了眉头,她见宋云珠没有再问,站起身走到李安容身旁问:“安容,那也不用你和李卿兄长去呀,咱们虽然都姓李,可根本就不是一家呀,连本家都算不上的。”
“我猜应该是五井里中姓李的人家都会去,李桐大母生前够凄苦了的,里正这么做应该是想让她走的风风光光、热热闹闹,也趁机镇一镇李老三叔父几人,免得他们明天又打歪主意。”李安容皱起眉头说出了自己的推测,心里想着幸好李桐大母生前给李杏花、李桃花谋了出路,不然两个小女孩的下场会更惨。
清洗好陶盆的许萱恰好听到了这番话,心中又凭空生出了几分凄凉。她记得自己五年前刚嫁到五井里时,李桐大母家还是生活富足,今日却落得无血亲送葬,真是让人不胜唏嘘。
这顿丰盛的哺食,除了李无疾吃的很开心,其余人都觉得有点难以下咽。
宋云珠用着夹起一块炙肉又放下,盯着飘在粟米粥上的野菜丝想起了李杏花大口生吃野菜的情形。她由此及彼,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替李安河在这一年多内经营好李家,不能去重蹈李桐大母家的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