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姬容能安然享用杏花糕时已是傍晚。
她看着先前沈清宵方才给她的信。
是华黎的。
先前她与华黎有约。
她拖住玄朔和李自寒,华黎得空脱身。
而华黎则要告诉她当年谢不离和天罚之事,还有玄朔将其安排在无方城的目的。
关于这些,信上都有答案。
关于谢不离,华黎只是写道,“谢不离之存在,为天道不容。”
究竟是如何原因,能为天道不容。
姬容百思不得其解。
关于无方城,华黎说七年前玄朔让她寻一处地方,名曰无方之方。
当初她也只是想设法混入无方宗门再寻这无方之方。
没想到还未至无方城,便碰到数名魔修虐杀村民。
她自然是要出手的。
与魔修交手之时,只见一白衣修士翩然而至。
身姿飘逸,宛若谪仙临世。
华黎有一瞬失神。
她看到白衣,便想到了沈清宵。
尽管那时相思蛊已解,还是因着三百多年来的习惯而恍惚。
就在那人出现的瞬间,四周原本肆虐的魔气骤然凝固,仿佛连时间都在这一刻为之静止。
那些魔修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强大的威压,纷纷露出惊恐之色,有的甚至匍匐在地,不敢直视。
刀锋所过之处,魔气尽散,哀嚎四野,或被一刀封喉,或被绞成齑粉。
而两人也就此相识,结伴而行。
李自寒性格淡漠,但是相处久了,便发觉他谈吐谦和有礼,为人善良热心,有时竟还有些风趣。
渐渐地,华黎也对李自寒产生些许好感。
所以面对李自寒的追求欣然接受,并嫁给了他。
只是大婚当日,李自寒不知如何得知她曾痴恋沈清宵三百年的事,以此质问她。
她也曾辩解,但他不信,新婚之夜摔门离去。
两人便有了隔阂。
自此表面上两人相敬如宾,实则貌合神离。
这七年里华黎一直在找所谓的“无方之方”,奈何一直没找到。
眼看与李自寒日渐相看两厌,他却不放她离开。
又碍于玄朔的任务,她被困在无方城叫天天不应。
如今遇到姬容,才有机会离开无方城。
这便是信上的全部内容。
关于谢不离,姬容想不通。
先前她也隐约猜到玄朔让华黎留在无方城的目的。如今被证实,姬容越发肯定父亲临死前和玄朔说了什么。
至于李自寒……姬容看向自己手腕上的红线。
这个该死的麻烦。
沈清宵不知何时站在她身侧,摩挲着她手腕上的那道红线。
“这是……”
“我知道。”沈清宵说,“你从钟山的幻境陷落在虚空之时,我便知道了。”
姬容惊诧地看向他。
“那个时候,真的是你。”
她以为是幻境,还失落了很久。
“是我。”沈清宵视线落在那道红线上,目光冷寂。
“那你为什么又消失了?”姬容问。
“我能力有限,只能把你一人送到地面。”沈清宵语气平静。
“所以你自己落入虚空?”姬容焦急地站起身,秀眉微蹙,“你怎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阿容,不管是虚空还是如何,那只是幻境而已。”沈清宵轻拍她的手背安抚,“都过去了。”
“可……”
“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李自寒,解开同生共死咒。”沈清宵垂眸望着她手腕上的红线说。
姬容还欲说什么,但是对上沈清宵那双清寒消融只余关切的眸子,便难以开口。
“阿容,你想同我说什么?”沈清宵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
可姬容此刻心中只剩下挣扎和煎熬。
她也有太多困惑,可她要如何告诉沈清宵?
对他说她根本没有属于自己的心,现在用着的半颗心是别人的,所以她也不清楚自己还有没有爱吗?
可她舍不得看到沈清宵难过或是失落的眼神。
她知道沈清宵想要得到什么。
如今她也愿意给。
这还不能说明,她对他是真心的吗?
可是她的心……她还有心吗?
从前她从未有此困惑。
对她而言,那半颗心的作用就是续命。
因为她的世界里全然是恨意,她不需要爱,也不需要爱别人。
所以她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可前段时间,沈清宵让她看清自己的心。
如今看来她似乎爱上了沈清宵,关于故人的记忆却又如潮涌来。
再加上幻境的影响,她已经乱了。
也许再困在这里,她连自己是谁,执着什么都要模糊了。
也许这便是将她困在幻境里的人的目的。
亦是其高明之处。
起初她不以为意,如今看来却是比刀剑和谋略还要上乘的手段。
“阿容,别怕。”沈清宵摸了摸她的头。
“不想说就不说。”他温柔得像天上的云。
姬容鬼使神差拉起他的手,牵引着覆在自己心口处。
在沈清宵疑惑的目光中,她说:“沈清宵,你知不知道,这颗心里在想什么?”
感受着他手心的温热,姬容觉得胸腔中的心似乎更加悸动。
相视的一瞬,电光火石间,沈清宵捂上自己的心口,吐出一口鲜血。
“沈清宵——”姬容连忙去扶他,“你怎么了?”
“无妨,也许是蛊虫受幻境的影响又暴动了。”
他忍着痛还要安慰她。
姬容心中自责更甚:“是我又让你难过了吗?是不是昨日……”
“阿容,不关你的事。无妄蛊因情动而发作,不管是因为伤心还是欢愉都会发作。是我自己要爱你的,怎么能怨到你头上?”
“况且,我可以压制住它的。它要不了我的命。不要担心。”
姬容心疼地为他擦去唇角的血。
“你记不记得,我之前说,有一人也许可以为你解蛊?”姬容说。
“你说的也许是医魔苏绛。”沈清宵答。
“是。我们想办法离开幻境后就去找她,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姬容说。
沈清宵道:“阿容,你到无方城本有自己的要事。我们先把你的事解决了再说……”
“沈清宵。”姬容深深望着他的眼睛,“我此前谋划的,都是为了死去的人。”
她温柔地抚上他的侧脸,目光眷恋。
“我原本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四百多年对我来说太漫长了。我知道我在你这里年岁尚轻……”
她眸光流转,对上他紧紧追随的目光。
他眼中满是怜爱疼惜,即便不言,也快要将她包裹着融化。
“可是对我自己而言,这四百年已经太久了。久到……有些人,我已经快要忘记为何对他们的生死那么执着。”
“眼下,总觉得浮生恍然,可回头细数,其实最重要的只在此刻,只在眼前。”
白日里最后一丝阳光被山际吞尽。昏黄的余晖里,她眉眼如流云聚散,轻柔明澈。
“只在此刻,只在眼前。”沈清宵目光深深凝望着她,重复着她说的话。
“是啊。眼前活生生的你,难道不是更重要吗?”姬容说。
最后一抹天光归于虚无。
长夜寂灭,寒鸦嘶鸣。
他只看到了她眼中那抹生动的光。
冰冷的焰火,格外灼人。
而他有这句话,便死而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