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容正看到陆九娘和她女儿一起入城看郎中。
姬容通过她们的对话了解到,她的女儿叫李康宁。
陆九娘是农户家的姑娘,嫁给了同样世代为农的李久。
两人是父母之命,也是青梅竹马。婚后日子平静而温馨。
婚后生下一个可爱的小姑娘。
可惜李久身患重病,在小姑娘三岁时便离世。
陆九娘给女儿取名“康宁”,独自把孩子带大。
但是孩子八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久不见好。
陆九娘觉得是村子里的大夫医术有限,便带着孩子到就近的城里治病。
果然,郎中说小姑娘是身子弱肠胃不好,开些健脾开胃的药好好调理便好,并无大碍。
听说女儿的病不严重时,陆九娘终于松了口气。
原本紧锁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仿佛卸下了沉甸甸的担忧。之前还蒙着一层忧虑的雾霭的眼睛此刻却明亮起来,眼角的泪花还未干,但已经变成了喜悦的泪水。
她深吸一口气,整个人显得轻松了许多。
双手合十,也许是默默地在心中感谢上天的眷顾。
姬容定定望着陆九娘的模样,目不转睛,连突然出现的沈清宵都没注意到。
沈清宵顺着姬容的目光望去,若有所思。
“仙君你在哪?”
林惊池的声音打断了姬容的思绪。她回头看到了沈清宵和匆匆跑来的林惊池。
“你们去哪里了?”姬容问。
“我不小心被拉进幻境,我看到鬼火成了精,一直追着我跑!”林惊池说。
林惊池是树妖,怕火很正常。
姬容看向沈清宵,后者也说是幻境。
幻由心生,只是不知道沈清宵看到了什么。
本想问他,但是意识到两人现在尴尬的关系,还是不要多那一嘴。
沈清宵神色淡漠,不知道在想什么。
姬容也没有理会他,继续跟着看眼前的幻象。
陆九娘掏出了买药钱。
用一块又一块粗布包裹着,放在衣襟里面缝着的口袋里,也就那么几个钱。
但是看得出来,她攒了很久。
她取好药,牵着女儿的手走出了医馆。
外面天高云淡,似乎一切都在变好。
街市上人头攒动,热气腾腾的食物和花里胡哨的小玩意无不引人驻足。
她脸上是可见的轻松,宠溺地摸了摸女儿的头,问她想吃什么。
女儿摇摇头,懂事地说,“买药已经好了很多钱。”
陆九娘揉揉她的脑袋,“傻孩子,你这么小一点人儿,能话几个钱?”
她给小康宁买了一串糖葫芦,还有一包蜜饯——应该是回去就着吃药的。
街头人影绰绰,阳光正好。
温柔的妇人抱着她心爱的女儿,女儿的小手紧紧抓着妇人的衣角,小脸贴在母亲的肩膀上,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她的稚嫩声音像春天的微风,柔和地问着:“娘亲,我的病真的会好吗?”
“当然会啦。我们小康宁啊,一定会康健安宁,长命百岁。”
姬容望着她们的身影,神色淡淡。没有太多情感流露,至少不那么深刻。
只是沈清宵还是能看得出,她是很羡慕的。
毕竟,这世上能吸引她目光的事太多了,可终究不过是惊鸿掠影,踏雪无痕。
但是刚刚的场景,她却是那样不带任何杀意或是讽刺的看着,眼底隐藏着少许遗憾和悲哀,虽没有表现出来,但也没有刻意掩藏。
沈清宵知道,她是羡慕的。
像这样的天伦之乐比比皆是,却又弥足珍贵,羡慕本是正常的,可为什么那样悲伤,那样无奈呢?
他几乎没有听她提起过她的母亲。
唯一一次,是在羲和殿的禁闭室。她说她小时候被娘亲丢在山里,几天几夜走不出去。所以她怕黑……
也许是骗他的。
也许,是真的。
他似乎,真的对她,知之甚少。
姬容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回望向他。
“看我做什么?”她又恢复了之前那副无情的模样。
又变成这副狗样子。
沈清宵突然便想到了幻境中她那副绝情模样。
真坏啊。
他心念使然,捏了捏她的脸,低骂了声“小混蛋”。
姬容:“……”
温暖的触感似乎还没有散去。
他方才那两下力道不大,反而有些温柔。
可是姬容觉得脸有些麻。
好像……没知觉了。
她见鬼一般后退两步,像一只受惊的小兽恨恨看着他。
“沈老狗!离我远点!”
林惊池看着他们的互动,若有所思。
良久,他像是顿悟一般。
“我知道了!仙君!”
他眼睛亮亮看着沈清宵,“漂亮姐姐是不是你失散多年的女儿呀?”
姬容:“……”
沈清宵:“……”
“再多嘴就烧了你的树根!”姬容威胁道。
林惊池连忙闭嘴摇头又点头,乖乖退到后面。
只是变故就在这一刻陡然发生。
陆九娘被一队穿着像是权贵豢养的府兵的人围上来,她连忙护好女儿,略带惊恐地看着眼前乌压压的人。
“把那个孩子带走。”
他们抢过李康宁,径直离开。
无论她如何惊呼、求救,街上的人都充耳不闻,冷漠而麻木地做着自己的事。
没有一个人理会她。
陆九娘跟着他们来到一个气派华贵的宅院,被门口的护卫重重推开,摔倒在地。
手心的血痕清晰可见,但她恍若未觉,还是起身要推门。
推搡之际,大门打开了。
一个身着锦衣华服的人踏着金缕靴缓缓朝她走来。
那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大几的模样,身形瘦削,面目严肃。
姬容认出来,这是年轻时的张士廉。
张士廉的下属走上前来,丢给陆九娘一袋银钱,冷漠开口:
“这袋钱,买你女儿的命。日后别再出现在老爷面前。否则要你的命!”
陆九娘丢开钱袋,扑上前去。
“你们把孩子还给我!你要抓我的孩子做什么?!”
她被一次次推开,又一次次上前。
后来她受到的是棍棒,拳脚。
艳阳高照,天朗气清。
可是有人却跌在污泥里,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姬容冷眼看着这一切。
你看,这个世道本就如此。
人间,修仙界,魔界,都没什么分别。
她已经生不起半分同情之心了。
她没必要为寻常之事产生情绪。
沈清宵想对她说些什么,却被她及时回避。
她似乎,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
陆九娘去报官,却被衙门以“胡言论语扰乱公堂”为由赶出来。
她去寻求路人的帮助,却被冷漠拒绝。
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跑遍了整个江都,却没有一人能帮帮她,没有一人愿意施以援手。
她整日守在张士廉的家门口,却屡遭驱逐,打骂。
她屡次去衙门报案,运气最好的时候也不过是受而不理,接了案子便再无下文。
直到第三日头上,张士廉家早已人去楼空。
守门的老头看她神容憔悴,实在落魄可怜,便在无人注意之际悄悄告诉她:
“夫人,你走吧。你的小女儿,已经活不成了。”
“为什么……这么说?”陆九娘难以置信。
老头告诉她,张士廉的儿子今年十岁,突发急症,一病不起。从京城名医到民间偏方,看了无数大夫都不见好。
分明还有微弱的呼吸,但是昏睡不起。
张士廉无奈之下,请了无数方士神婆,和尚道士。
祭祀做法,能做的都做了,那孩子都不见好转。
直到有一个术士自称是仙人,有着让人起死回生的本事,张士廉便将他奉为上宾。
术士称,张士廉的儿子患了离魂之症,魂魄被小鬼勾去了地府。
须得有一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孩童成为魂引。
也就是将其魂魄强行请出,让他去地府将张士廉的孩子的魂魄带回来。
而这个魂引又必须是地煞星转世,从小克父,体弱多病而不死。
那术士又掐算了一番,确定了魂引的方位和身世,和当时己是太史令的张士廉不远千里来到江都,带走了李康宁。
“你家女儿,怕是早做了那魂引,给张太史的儿子引魂去了!”老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