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子很小。小到让岁岁觉得,这镇上是不是每个人都互相认识?
哪怕他们已经作了普通百姓的装扮,幻化了容貌,走在街上,依然会有三三两两的人从他们身旁走过时,多看两眼。
他们走进街尾的客栈,这是他们一路走来能看到的唯一一家客栈,看起来还算大,有整整两层。
一楼的大堂里零零碎碎地坐着几个食客在喝酒聊天,二楼是一整排的客房。
小二见了他们,连忙迎上前,“二位是用膳还是住店?”
“住店。”岁岁说完,想了想,又补充道,“先住店,再用膳。”
小二上下打量他们一番,男子肤色黝黑,相貌平平并不出众,但身姿高大挺拔,往这大堂里一站,很难不引人注目。女子长相清秀,一袭不合身的粗布衣衫,更显身形娇小。
“二位外乡客…是打哪儿来的呀?想住几日啊?来我们这儿干什么的?不会是躲仇家吧?”
岁岁面露不悦,说,“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小二不同寻常的小二,被岁岁一嚷嚷,反而更趾高气昂,嗤笑道,“我们镇子以给神域供粮食为生,数百年来大家伙的日子过得也算安稳,我们可不想被一些来路不明的人给搅和了。”
他的嗓门并不小,引得座下的人纷纷投来不友善的目光。
“你…”岁岁又气又恼,差点想要动手,可转念一想人家小二无非是不想沾惹事端,自己也着实没有立场苛责对方。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们不是来路不明的人。不瞒你说,我们是从南边来的。我家里世代行医,开着一家小医馆,虽说不上大富大贵,但也自小衣食无忧,是爹娘的掌珠。后来认识了我夫君。”
岁岁挽起白泽的胳膊,皱皱鼻子,努力挤出两滴眼泪,“夫君与我倾盖如故,暗许终生。可是爹娘嫌弃他一介粗陋村夫,家境贫寒,人虽长得壮硕,却又体弱多病…”
白泽的脸色逐渐阴沉,他甚至觉得自己的额间的血管,突突地跳着,隐隐生疼。
“我没有办法,拗不过爹娘,只能选择与他私奔。这一路上,爹爹派来的打手紧追不舍,夫君为了护住我,还被歹人的木棍打断了手骨。我们在丛林里躲藏了数十日,白日里要躲避爹爹的手下,夜里又有野兽虎视眈眈,整日担惊受怕,夜不能寐。如今只求能有一隅,遮风挡雨,暂且安生一晚。”岁岁说着说着,不由得潸然泪下,“只一晚!小哥你放心,我们住一晚就走,绝对不会连累你们的。”
小二听了岁岁声泪俱下的一番言辞,不免动容。此刻他再看白泽,眼前这个男子,虽其貌不扬,却能得一女子如此倾心相待,不由心生羡慕。
岁岁抹抹眼泪,又说,“往后…是生是死,都是我们自己选的路。但是只要能和夫君在一起,再苦再难,我都无怨无悔。”
白泽揉揉额,顺手揽着岁岁的腰,抱歉地说,“见笑了。都怪我没用,没能讨得岳丈岳母欢心,才让夫人跟着我吃了那么多苦。”
岁岁可怜兮兮地看了白泽一眼,又取下耳垂上的一对白玉耳玦塞到小二手中,说,“这是我们身上唯一值钱的物件了,不知够不够要一间人字号客房?”
“想不到姑娘命运如此多舛。”小二收下耳玦,又说,“待我进去与掌柜的通传一声。”
岁岁点点头,只觉那揽在她腰上的大手并不仅仅只是揽着她,还加了好几分力道拧了她一下。
白泽在她耳畔低声道,“你适可而止,我身上有钱。”
岁岁不甘示弱地回他,“别把你的金子拿出来吓人。”
不一会儿,小二笑眯眯地出来,一改之前的傲慢态度,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又双手递上岁岁的耳玦,说,“小的眼拙,不知二位是叶姑娘的朋友。这耳玦太贵重,小的无论如何都是不敢收的。”
岁岁不明所以地看着小二,这么普通的玉玦,怎么就贵重到不能收了呢?
“不瞒姑娘说,我们掌柜与叶姑娘做了几十年生意,也算是故交。当年小店因经营不善险些关门,全靠叶姑娘鼎力相助,才能走出困局,坚持到现在。”
“小哥,你说的叶姑娘…莫不是叶蓁蓁?”岁岁看了白泽一眼,狐疑地问道。
“正是!正是!”小二激动地说,“叶姑娘有习惯在自己首饰上刻上一个‘蓁’字,掌柜曾无意间见过叶姑娘手上的玉镯,所以一见这副耳玦便认出来是出自叶姑娘之手。”
岁岁拿过耳玦,对着光亮处缓缓转动,阳光把白玉照得温润半透,隐约透着粉霞,在耳玦的内壁上,确实有个小小的“蓁”字,若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当初只是好玩,拿自己的一副琉璃耳坠,和蓁蓁交换了这对白玉耳玦。想不到今日还能沾了这耳玦的光。
“掌柜已命小的安排了上房,定要好好招待两位贵客。”小二引他们上楼,又忍不住好奇地问,“姑娘怎认识叶姑娘的?”
“她是我….”岁岁淡淡一笑,说,“她是我的闺中密友。出来前也是她鼓励我要勇敢一些的。”
“叶姑娘行事干练,从不拖泥带水。姑娘敢爱敢恨,难怪能与叶姑娘成闺中密友。”小二附和道,“掌柜还交代了,姑娘与您夫君,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有什么需要,直接吩咐小的一声即可。”
岁岁扶白泽坐到床沿,对小二说,“那麻烦你给我们一壶热水,还要一些简单的小菜就行。”
一直到小二退下,门缓缓合上,岁岁才松了一口气,露出狡黠的笑,问白泽,“夫君,我是不是很机灵?”
她眉眼间都是笑意,像个急切求表扬的孩子。
“你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白泽渐渐幻化回真实的容貌,他瞥了岁岁一眼,忍不住打趣她。
岁岁撇撇嘴,故作不满地抱怨,“还不是你说今晚要到镇上落脚。我心里可慌着呢,万一人家不信,我多没面子啊。”
白泽拉她入怀,捏着她的脸颊问,“体弱多病?背着家里私奔?你还有更离谱的说辞吗?”
“疼。”岁岁抱住白泽的手,笑嘻嘻地说,“这可不算离谱。我在家的时候没事就去听说书先生讲故事,听了很多比这更离谱更匪夷所思的故事,其中不乏还有王室的密辛!下次我说给你听呀。”
白泽轻拍一下她的头,笑说,“有时候真不知道你这小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我当你是在夸我咯?”岁岁眨眨眼,又想到先前小二截然不同的态度,不禁感慨,“想不到蓁蓁的生意都做到西岸来了,这整个岛上,你们师徒的产业到底有多大?”
“我也不知道,生意上得事我不怎么插手,都凭蓁蓁自己做主。”白泽淡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