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觉得奇怪吗?
陆媛,李檬,死于车祸的临时工,这三个可以说毫无关系,却又紧密联系的人先后死去,他杀,意外,还有未知的死亡。
再往前推算,老崔,老班,还有入狱的何秘书,以及绑架过贾楠楠的绑匪。
这些人看似没有丝毫联系,可却始终围绕着同样的四个字来周旋。
“长钢企业”。
他们谁也没能逃得开这四个字。
“究竟是谁在替长钢企业来做这些事的呢。”班珏琳在离开鱼摊的路上,一直这样喃喃自语着,像着了魔一般,“如果找到了那个人,那个一直在幕后为长钢企业杀人的人……是不是就能揭开一切的谜底了?”
究竟,是谁,又是为什么。
她坐在公交车上,面无表情地低垂着头,嘴里的这些话,被坐在她对面位置的人听在耳里。
想来他今天一直跟在她身后,从她离开鱼摊时,他只看了她一眼,就见到她是一脸的颓唐,整个人像丢了魂魄一般摇摇欲坠。
当时,他的身边经过两个路人,那二人热络地对彼此打着招呼:
“要去喝一杯么?”高个子的人主动提议。
“去啊!咱们可老长时间不见面了,得有10年了吧?”胖一些的男人满脸堆笑。
他们结伴同行,从他与她的身后消失、离去。
而他的心里也渴望着有人能这样对他说。
面前的班珏琳,或许就是他所期待的那个人。
毕竟10年了,他需要倾诉,也需要陪伴,更需要有人能坐在他身边对他说一句:“你已经尽全力了。”
但如果人人都相信了他这10年的牺牲,那么真正害死老班的人,又在哪里,又会是谁?
一旦另有其人,那凶手的动机又是什么?
他忽然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到了,忍不住蹙起了眉心,总觉得事有蹊跷。偌大的长钢企业,如何能放过他这样一个卧薪尝胆10年之久的人?
而这时,班珏琳忽然抬起头,像是看穿了他墨镜下的眼睛,可很快又移开了视线,她眼神飘忽地看向他身后的窗外,像是在盘算着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事情。
班珏琳眼里的光是黯的,她仿佛在沿着某种异样的蛛丝马迹寻找着什么。
他略有怔然地凝望着她的脸,他的背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因为当她刚才的眼神,的确与他产生了短暂的交汇,令他瞬间有了片刻的动摇。
昏黄的公交车灯中,班珏琳感觉衣服口袋里的手机响起短信提醒的声音,恍惚地掏出来看,是一条imessage。
她感到困惑。
发件人变了,不再是此前经常发来信息的人。
而信息内容是:你想知道陆媛究竟是怎么死的吗?
手机屏幕的蓝色亮光映着班珏琳那张大惊失色的脸孔。
对话框里的三个小点在不停跳动,代表对方正在电话的另一端输入文字内容。
很快,下一条信息又发了过来:我知道你已经看了我的信息,已读是会显示的。我也知道,你一定对我的问题很感兴趣。
班珏琳紧紧地皱起了眉,她感到不知所措,想问对方是谁,却又不敢回复信息,直到第三条信息发来:陆媛的死,不是简单的车情杀,而是一场蓄意谋杀,就像李檬,还有那个死于车祸的临时工一样。
班珏琳心中一凛,车上明明开着暖风空调,她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冷,以至于全身都窜起了鸡皮疙瘩。
如果说,三个人都是死于谋杀的话,那是否需要三个不同的动机?
还是说,所有的动机,其实都源于一个?
只是,此时的班珏琳并没有注意到对面男人在墨镜下的,极为震惊、诧异的视线。
他看到了她手机显示出的对话框,即便没有看到内容,可代表了短信消息的对话框他是再了解不过的。
那是imessage的对话框。
也就是说,出了他之外,还有另外的人在传递imessage给她。
这令他感到了非常的不安。
2.
直至今日,他仍旧能够回想起10年前的那场葬礼。
当时,那些西装革履的男人走进灵堂时,拜祭仪式早就已经开始了。
索性前来的悼念者寥寥无几,使得他一眼就见到站在最前面的那个男人。他身穿全黑西装,只有系着领带的白衬衫亮得刺目。此刻,周遭见到他的人都非常恭敬地去和他鞠躬、握手,就仿佛死者根本不重要,只有突然出现的他才显得特殊。
等那男人送走部分宾客时,转头的瞬间,就看到了站在灵位前头的他。
他当时并不认识男人,但还是和男人点头示意,以表礼节。
男人望着他身后的遗像难掩心痛,而跟随在男人身边前来的一个年轻男子更是夸张地跪在遗像面前痛哭失声,一时断气,众目睽睽之下昏了过去。
那伙人急忙去掐他的人中,前呼后拥地抬人去椅子上,喂水的喂水,呼喊的呼喊,这个年轻男子在吵嚷中半梦半醒地睁开了浑噩的眼,迎面看到他走了过来,就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一样,年轻男子声泪俱下地朝他伸出手,悲戚道:“你受苦了啊,真是可怜,不过没关系,老板今天就是来慰问你们家的,什么也不要担心,有老板在,你们就不会受亏待的!”
他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
而身后两个妹妹的身影在此时也显得极为孤单、疏离。
他面对身旁环绕着自己的陌生人的审视,低回头,不得不问面前的年轻男子道:“请问,你是?”
“我是你爸的徒弟,我姓崔!”说完,他立刻爬起身,来到那个男人的身边,点头哈腰地介绍着:“这就是老板,是特意来看望你们的。”
面对那个中年男人的沉默,他就如同是被戳中了痛处,眼神愠怒,双拳握紧,其他站在那男人身旁的跟班令他更为怒火中烧,他忍不住对那个男人喊道:“这里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这一番话,令那个姓崔的年轻男子浑身一抖,像是不敢置信地冲上前来,谁知一不留神,碰到了窗台上的玻璃水壶,“啪嚓”一声巨响,满地碎片残渣,透明的液体流淌满地,潺潺如溪,一直流到了他的脚边。
他的心跳得很快,耳朵也很热,仓皇的抬起头,眼神闪烁间,见到这一帮人的嘴脸如审视、如判决,他们似乎在嘲弄讥笑他,在他眼中,他们的面目是那般狰狞,势如鬼相。
那个男人也在这时开口,似居高临下一般地对他说:“你爸爸的事情,我很遗憾,不过,我也能够不计前嫌——如果你们愿意,可以到我那里去工作。”
这一番话令他不知所措,背脊发凉,他退后几步,转头时看见两个妹妹无助的泪脸,他更加愤怒。
可是,他却什么也不敢说,更不敢去反抗,那个男人带来的压迫感令他心生恐惧。
在权势的面前,他太弱小了,即便吼叫、抱怨、咆哮,也改变不了父亲死去的事实。
就算他知道这一刻的他们是来凌辱他全家的,可尚且年少的他和妹妹们还能怎么办?
凭他们三个的能力,又如何能面对这一切不公?
这些绝望的念头只能令他狼狈地低垂下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觉得自己呼吸困难,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最后,他逃跑一般地、不发一言地跑出了灵堂。
剩下他最小的妹妹孤苦伶仃地追出来,那天的太阳十分毒辣,气温炎热得不像是秋末。
她只跑了片刻功夫,便汗流浃背,视线也逐渐被高温烘烤得模糊。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感到那些男人走到自己的身后,并温和地将一瓶矿泉水递到她的手上。
“小朋友,热了吧?来,喝点水。”
她愣在原地,没有去接,因为,她的姐姐已经抢过了那瓶水,并拧开盖子将全部冷水都泼在了那个男人的脸上。
紧接着,姐姐拧上了空瓶子的瓶盖,丢进一旁的垃圾箱里,盯着男人的脸,只扔出一个字:
“滚。”
3.
他的回想到这里结束。
10年过去,唯有那天发生的一切令他耿耿于怀。
在父亲的灵牌前,他做了逃兵。
而公交车在这时突然一个紧急刹车,全车乘客都惊叫着惯性向前,司机骂骂咧咧地拍打着方向盘,原来是一只流浪猫叼着幼崽闯到了车前,司机怕撞到它们,不得不停下来等它们离开。
可惜母猫却不肯移动,将幼崽放在路面上发出戚戚哀叫,有人挤到驾驶座旁眺望着道:“那猫崽都死了,母猫叫唤也没用啊,救不活了。师傅,干脆绕过它们快走吧,我这接孩子放学要来不及了。”
司机抱怨道:“来不及也么办法,赶下趟吧,我这后轮子扎胎了,车走不快了。”
其余人就愤愤叫起来:“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扎胎了倒是下去修啊,这离终点站还有好几站呢,我白交你公交费啊!”
唯独他和班珏琳以及其余少数几个人不愿争吵,说着“算了算了”地走下车去等,毕竟下一趟5分钟就会来,县城小,交通路道总是十分便捷。
而其余不愿再等下一班的乘客便气急败坏地嘟囔着坐在车上,随着公交一颠一簸地缓慢驶走了。
“连再交一块钱的公交费都舍不得,穷酸死了。”等在站点的老头子蔑视道。
但众人失算了,下一班公交迟迟不来,半个钟头过去也不见影子,很多人等得不耐烦,三三两两的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最终只剩下班珏琳和他两个人。
她坐到长椅上,早已热得鬓发湿透,百无聊赖地掏出手机,没有任何未接来电与消息,她只好随意地点开消消看来玩单机游戏,声音外放,噼里啪啦的消除声嘈杂不已,却令她感到了心安。
他就坐在距离她半米的位置上,她似乎没有觉得他可疑,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
他今天已经跟踪她这么久,她却没有丝毫警觉,这令他心里对她感到更加不安。
这时,一辆黑色的大众轿车从她面前缓缓经过,副驾驶的车窗慢慢落下,班珏琳略微抬起视线,猛地一愣,车子里一脸倦容的人竟然是崔琦。
崔琦在最初没有认出她来,见这里只有她一人,竟是来问她路线的:“美女,你知道这附近有一家绿牌子的超市吗?不是连锁的那种,名字叫什么我记不得了……”话到这里,他一怔,终于看出她,就笑了:“巧了,怎么是你啊?”
班珏琳表现得非常平静,她对崔琦微微一笑,像是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遇见他那般略显惊讶,同时又有些惊喜似的,那副表情拿捏得恰到好处,很容易就会让图谋不轨的人自己咬钩。
她说:“是啊,真巧,你怎么会来这边呢?”
他没说自己还在监视期,像是怕会掉面子,便随口掰扯着:“唉,就工作不忙了,城内随便逛逛呗,想去超市买瓶红牛喝,你在这干什么?今天不是全班啊?”
“今天请假了,有些私事要处理。不过你放心,我请的事假,工资都是正常扣的。”班珏琳笑笑:“现在处理完事情了,又想来吃这边的清蒸鱼,可惜公交车坏了,还在等下一辆。”
“早说啊,上我车,我带你去。”说着,崔琦就推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班珏琳犹豫着:“我自己去就行了,你不是还要去超市买东西吗?”
“别废话了,快上来吧。”
班珏琳就默默站起身,坐上了崔琦的副驾驶。
整个过程,他就一直坐在长椅的另一端。
崔琦没有注意到他的原因,和他带着帽子和墨镜,运动服的拉链也拉得很高有关。
更何况,只要有年轻、美丽的女性在场,崔琦眼里很难看得到其他人的存在。
他也就顺势站了起来,望着那辆车子渐行渐远,他知道班珏琳口中所说的那家清蒸鱼馆的位置。
鱼馆相对偏僻,后街有一趟旅馆,前街则是村镇派出所。
他觉得,班珏琳是要开始某种危险的计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