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班珏琳曾经无数次地想过,如果她没有失去老班,她的人生会不会和其他人一样平凡、普通,但却正常。
想来那是5年前的九月中旬。
班珏琳那会儿回到了宿舍,今天太热,她开了门才发现室友都没在。
正好可以先洗澡,她找出换洗的衣服之后就进了狭窄但却很干净的淋浴间,其实是和卫生间同一个。
等到洗好之后,也已经是临近傍晚了。
班珏琳一边用干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踩上了小型体重秤。
指针稍微向右动了动,45公斤整。
比刚入学当天似乎又轻了5两。她偏瘦的身材令自己有些担心,总会怀疑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寝室门却在这时被“砰”的一声推开。
室友徐潇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你回来——”
班珏琳的“啦”字还没说出来,她这位脾气火爆的室友就冲到窗旁,扯着嗓子对楼下大喊:“给我滚!老娘没看上你,少在楼下给我唱情歌!什么年代了还弹吉他!”
班珏琳瞬间醒悟,一定又是室友的求爱者聚集在楼下,难怪刚刚就听到下面有人唱着《今天你要嫁给我》。
只是徐潇的河东狮吼引来其他寝室的女生围堵在门外,班珏琳见势不妙,赶忙去拉室友要她消气,还在千钧一发之际阻止她将收到的超大玫瑰花束砸下楼。
“你干什么啊?”徐潇觉得班珏琳烂好人,火气迁怒到她身上,“我扔花你也要管,破花丢破人,你到底和谁站一边?”
班珏琳一把抢下花束,一本正经地对徐潇说:“我可以去帮你把花还给人家,但是同学之间不能像你这样得罪人,更不能践踏对方心意。”
徐潇被堵到,绷着一张好看的脸有些不服。
班珏琳则是决定代替她将玫瑰花束送还回去。
其实她早就习惯了,开学至今,向来都是她为徐潇收拾残局。军训那会儿是1班的班草,开学一周时是大三的学长,现在又来了个不知死活的……
她们都是正常、普通但却可以享受人生的女孩子,比起她们,班珏琳却早早地体会到了世间悲苦,与险恶。
当班珏琳飞快地冲到楼下将玫瑰花束递还给那位吉他男时,竟发现吉他男正在抱着吉他哭。
班珏琳一心想要速战速决,凑近他说:“同学,徐潇不要你的花,你能不能快点拿花走人?”
吉他男因失恋而无心理会她,班珏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直到一个声音传来——
“我帮他收回花吧。”
班珏琳转头寻找起那个声音,只见身穿黑色t恤的段辞从围观的人群中走过来,朝班珏琳伸出手,略带歉意地扬起嘴角:“我是他室友,给你添麻烦了,不好意思啊。”
班珏琳愣愣地将花束交给他,他再一次笑了,眼波在月光下闪烁出几簇清凉光点。
他可能……的确是没认出她来。
毕竟从高考结束到现在,他们几乎没有见过面。而且她也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瘦了近乎10公斤,更主要的是现在天色暗了,她还刚洗完头,最关键的是,他也许从来就没想到她会和他出现在同一个大学同一个系里。
“我……”班珏琳刚要开口,楼上却再度传来蒋茜的愤怒喊叫,她甚至操起家伙摔了下来。
于是,班珏琳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直径为十公分的花盆逐渐放大、再放大,然后不偏不倚地——砸中了收回玫瑰花束的段辞。
众人惊呆了。
班珏琳也惊呆了。
她恢复理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过去扶起他,指着他的头说:“出血了!”
他好像还没搞清状况,任凭班珏琳撑着他踉踉跄跄地朝校医院走。
估计是被砸傻了,期间他还自言自语似的嘟嘟囔囔了几句:“哪个女的发疯,砸花盆下来,想他妈砸出人命啊?”
这是班珏琳第一次听到他口吐芬芳。
更离谱的是,直到去了校医院,校医给他处理包扎之后需要吊瓶消炎,为的是防止感染,一共俩瓶子,一大一小,大的打到一半的时候,他才想起来身边还有班珏琳这么个陪护。
“同学,谢谢你。”他按了按贴着纱布的脑门,吃痛地对班珏琳说:“你能不能去我宿舍喊我另外的室友过来,我出门急忘带手机了……”
这里光线挺充足的,再认不出她可有点过分了。
所以班珏琳坐着没动,眼睛也紧紧地盯着他,毫不躲闪。
段辞有点纳闷地看向她。
5.
起先只是一瞥,随后变成了两眼,到最后,他瞳孔地震一样地站了起来,连左手背上插着的针管都要忘记了。
“你……你是班珏琳?”段辞眉头紧皱的模样像是个较真的小学生,“你可没和我说过你考来了这里,我问你志愿的时候你都一次没提——”难怪上次在大课的时候觉得有个身影模模糊糊的很眼熟。
段辞从上到下地将班珏琳打量了一遍,又被手背上的针管刺痛,赶忙乖巧地坐回椅子上继续打吊瓶。
接着,他又感慨:“我刚刚都没认出你来,唉,我真是的,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该认出你的,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班珏琳扯扯嘴角,笑得很不自然。
“但既然你我都在一个学校了,还是一个系,就该互相帮助,对了听说这次毛概不开卷,你都背了吗?”
又来。又想在这种苦差事上指望她。
班珏琳觉得段辞见到她之所以会这么兴奋,和她考来这里也没关系,有关系的是,他又拥有了无条件使用她的支配权了。
尽管他很擅长犒劳她——奶茶、火锅、烤肉和游戏陪练,还很大大咧咧地和她在高三时穿过一次情侣装。
因为那会儿需要她陪着一起学英语,而高三最后一次模拟考的英语成绩让他全家都很满意,所以他妈妈亲自出面,带着班珏琳和段辞一起去GUccI家挑了两件短袖,还是同款的。当时的班珏琳可从来没穿过超出500元价格的t恤,于是,他妈妈的出手让班珏琳在刹那间意识到了自己和段辞的差距——不仅仅是外在的,还有生活环境上的。
他……好像和她不在一个维度。
他在另外一个奇妙的世界里,譬如他家真的是栋独立的洋房,单独的车库,还养了两条狗,巨型贵宾犬和边境牧羊犬。他爸爸还有专门约朋友一起来使用的高尔夫小场地,那些叔叔都文质彬彬的,其中有好几个都是法国人。
有些时候,班珏琳也会有几秒钟的醒悟。
譬如现在——
“但我们两个不在一个班。”她拖着下巴清醒地回答:“就算有缘在一个考场,也不保证考号挨着,根本没办法帮你写试卷。”
段辞立刻“啧”了一声,“你就先考你的,然后写一份答案来我的考场找我,我总会找到办法拿到你手里的答案。”
班珏琳失望地叹了口气,她可不是为了和他在学校的医务室里探讨毛概考试的。
“为什么叹气?”他忽然皱起眉头。
班珏琳“嗯——”了半天。
段辞看了一眼吊瓶,大的打得差不多了,小的还没打,他就自己三下五除二地拔掉了针管,再用棉块按着手背,接着站起身:“走了。”
“可你还有一瓶呢吧?怎么就拔针了?”
“我看你坐的有点烦了,不打了,也不是什么大伤。”说着就推搡着班珏琳出门。
班珏琳是个一板一眼的人,有点诚惶诚恐地:“感染了怎么办?消炎针不打不行,你怎么说走就走——”
段辞也没理她的啰嗦,出了医务室,外面天色已黑,他也不说自己就是想抽烟了,随手掏出烟盒打算点燃,转眼撞上班珏琳略显困惑的眼神。
“成年男人的娱乐之一。”他晃了晃手里的烟盒,语气故意肉麻兮兮。
结果刚点燃,好像有雨滴砸下来。
段辞抬头的瞬间,一滴硕大的雨珠砸在他的鼻尖上。
“天气预报不准。”班珏琳说。
“去食堂吧,离这近。”
“我还没去过这个校区的食堂。”
“我请你吃麻辣香锅,这个校区食堂的特色。”段辞说得很得意,像是个常客。
还没走到食堂,小雨就淅淅沥沥了,但是他俩的脚步也不慌,心想着下不大,而且周围三三两两的情侣也都很享受雨中浪漫。
翠绿的柳树,灰色的小路,白炽的路灯,混着泥土味道的小雨,还有他身上一股子淡淡的沐浴露味道。
她仿佛又回到了中学,那个时期她还没有体会过坚韧的痛苦。
“你是真的非常不喜欢烟味儿。”段辞有点无奈地掐了烟,“好了,不抽了,别总看我了。”
班珏琳立刻低回头,没想到他发现了她那追踪器一样的眼神。
等到段辞推开食堂的玻璃大门,空荡荡的餐位一个人也没有。
6.
“呦,真幸运,包场了。”段辞拉着班珏琳到了他熟悉的窗口,对着麻辣香锅的阿姨喊了声:“来个锅,自选。”
等都选好了,两人坐到靠近的桌旁等吃。
段辞这才想起来:“那咱们得吃一锅了,一起选的。”
班珏琳点点头。
他眉毛一挑,自圆其说:“也是,以前也老吃一锅。”
“你常来这边?”她终于问出了口。
“前阵子总来。”
她稍微有点试探:“和室友吗?”
“不是。”
她就不说话了。
“大学就是……和高中不太一样。”她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段辞有点心不在焉地看着麻辣香锅的窗户,“有吗,嗯,好像有点,没人管了,有时候需要克制自己去收着点儿。”
“那你今天见到我,有没有很开心?”她到底是没忍住这样问。
“当然开心了。”刚一说完,麻辣香锅好了,他赶忙起身去端菜和饭。
以至于麻辣香锅究竟好吃不好吃,她也没尝出来,就觉得这顿饭是在吃别人吃过的,无所谓其中滋味了。
可段辞好几次问她好不好吃的时候,她都以“好吃”作为回答,而且真的表现出很喜欢再吃的样子,结果太辣,后劲儿也大,她整张嘴都发麻,喝了两瓶矿泉水也没有缓解舌尖的痛感。
等到段辞送班珏琳回到女生宿舍楼时,两个人的肩膀和头发都已经被小雨打得有些湿,来往的人不多,因为下雨,平日里热闹的宿舍楼下头很安静。
地上被砸烂的那个花盆也被扫干净了,班珏琳看向段辞,下意识地抬手要去碰他额头的纱布。
他很懂事理地弯了弯腰,低头让她摸。
“像一只大狗。”她说。
“因为主人要摸头,所以乖乖顺从?”
“你和顺从两个字有联系吗?”她撇嘴。
“下次一起出来吃饭,喊着你室友,我室友。”他想了想,又说,“那个砸我头的就别喊了,太凶,招架不起。”
“嗯?谁?”班珏琳脱口而出。
“徐潇啊。”段辞说得十分自然。
班珏琳脸上的笑容却僵住了。
你连徐潇的名字都这么清楚。
班珏琳憋着一口气,情不自禁地别开脸。
沉静令雨声格外清晰,段辞侧脸,歪头,看她。
“生气啦?”
他搞不懂地直起身,双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扁过嘴巴,“突然生什么气呢?麻辣香锅太辣了吧?那下次不带你去吃了,你快上楼吧,有大课的时候互相打个招呼。”
晚上十一点,洗漱好的景铭针躺在了床上,寝室已经熄灯,查寝的学姐也都撤了,宿舍里的四个人都在举着手机放蓝光,仿佛一屋子FbI在执行组合任务。
对铺的女生是四川妹子,普通话不是很标准,名字倒是很好听,叫杨璨白,班珏琳在入舍第一天就被她铺上贴着的名字迷住了。
璨白,璀璨光辉,白露未曦。
“小班。”她首先打破寝室里的安静,略微探头问道:“我晚上回寝室楼的时候看见你和一个男生站在门口,没看清他的脸,但个子好高的,不会是你偷偷交了男朋友吧?”
斜对面的张章立刻来了精神,翻起身就起哄:“咱们系的吗哪个班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