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为什么?
瞒着家人,趁着老班不在,私自变卖他皮影箱里的物件儿,这分明是一种背叛。
以至于他还要欺骗班珏琳说:“他们想要帮忙宣传爸的皮影戏,拿出皮影人给那个肖哥看看,他就知道爸唱的是哪种类型了。”
班珏琳没有怀疑,她还小,猜不透家人的谎言。
只有班泯自己清楚——这一切之所以会发生,大概是因为,班泯对周青的那份近乎疯狂的执念吧。
他知道的,班级上的大部分男生都喜欢周青,甚至于是同性们也都愿意围着她转。
她是那种带上街时会令异性觉得内心膨胀、骄傲的女生。
而且她完全没有漂亮女生的傲气,可能很多男生在见过她之后,都会对其他女生提不起兴趣了,哪怕是虚拟的女性,也都感到不如周青。
白皙的脸。柔软的发。她的音容笑貌仿佛闪闪发光令人张不开眼。
毕竟在班泯的世界里,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又和家人疏远——谁让他的手足都是妹妹,唯一的同性还是位居高位的父亲,除了偶尔回去能去和隔壁的陈寅聊聊之外,他也不是那么期待回去家里。
乏味枯燥的生活。厌倦。无聊。空虚。
要是没有那个雨天,他就不知道世界原来还有颜色与花香。他看见了河流与新绿,在周青的眼睛里。
那是刚升上初一的第一个星期,周五结束晚自习,月亮挂在空荡荡的夜幕中,没有星。班泯走出自习室的时候发现下起了雨,由于天气预报的失误导致大家都没带伞。也不是只有他在,也不是只有周青在,还有很多人,他们都在教学楼前躲雨。可是只有她在笑,同身边的友人说:“这么大的雨,这样的天气,像不像在拍恐怖片的现场?马上会有鬼出来吗?”
她笑得很放肆,周围的其他女生会隐隐皱眉,可班泯却觉得可以那样笑很让人羡慕。至少他做不到。
大概是察觉到班泯一直盯着她看,所以她侧过头来回应他的视线。很自然而然地走到他身边,好像和他很熟一般,在旁人眼里看来是有点做作的表情,他看着却很舒服。
“真巧,能一起在这里躲雨。我们这是第一次讲话吧?你在学校里总是独来独往的,我都不敢主动靠近你。”
班泯的心里,因此而哗啦啦地绽放开了花。
人类都是只能看到表面而无法深入内在的感官动物。
更多时候他们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而并非自己的心。
班泯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如此之早就迷恋一个异性的原因——他喜欢她身上的味道,喜欢她触碰自己时的温度,也喜欢她肩膀的柔软。
走在她身旁时,他还会忍不住闭上眼睛去嗅她身上的香味。
归根结底,他喜欢她对他适度的抚摸,在他的印象中,那是类似于母亲的爱抚。因为老班从来不会这样充满感情地触碰他,班柠与班珏琳只会抓着他的手臂摇来摇去,都极度地缺乏感情投入。
像这种深情款款的肢体接触,只有周青为他做过。
也因此而燃烧起了他心底深处的那股期待,他渴望从她那里得到更多,所以愿意以自己的付出来做交换。
一个笑容,一次点头,一抹饱含着赞许的眼神……他能从她给予的那些表情、触碰里,获得许多家人从没给过的力量。
所以他才会将那两个被老班视作是宝物的皮影戏打开,呈现在陌生人的面前,由他肆意地挑选出他想要得到的东西。
一张张的粉色钞票在对方的手指尖翻舞,班泯的眼睛也紧紧地盯着。
那一天,他收获了90张粉色的钞票,也失去了4个皮影人。
肖哥说:“就当是做个朋友嘛,9千买你4个不亏啦,换别人家可没有这种好价钱,晚上再请你吃顿饭,你赚到啦。”
平翘舌不分的广州话,班泯这种北方人听在耳里,只觉得温温吞吞,实在是生不起气来。
其实他也不知道他卖走了老班的哪几个皮影人,如果是班珏琳的话,倒是都能叫得出那些皮影人的名字。
他却一窍不通。
只顾着在心里暗暗窃喜:有了这钱,高中毕业后就可以和周青一起离开这里了。
唯独这一点,令他极为安心。
4.
当天晚上,班泯按照约定去赴约。
长钢企业家属楼小区的对面的确有一家饭店叫林园,但走进去他才发现,这里不仅仅是饭店,还可以唱KtV。
室内装修以红绿为主,灯光也如同霓虹闪烁,格外迷离暧昧。
像班泯这样没见过什么世面的17岁少年来说,这种地方令他全身紧绷、内心紧张,十分不自在。
而且饭局不仅仅是只有周青和肖哥,还有很多他不认识的人,男女都有,他刚被周青拉着坐下的时候,就有人开始张罗玩起行酒令。
班泯虽然会背着家人抽烟,可在公开场合里喝酒总是有些内心不安,肖哥发现他面前那杯不曾动过的淡黄色液体,笑着问了句,“小班同学,怎么什么都不喝呀?不给面子哦?”
班泯只好说了句:“未成年。”
全场就像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一样,笑得炸开了锅。
肖哥还非常亲昵地揽过周青的肩膀,要她示范给班泯:“来,小周,教小班同学喝一杯,你给打个样!”
班里有传言说周青是复读生,而且是从高三回到高一复读的。所以她那时应该已经有20岁了,接触酒精、香烟格外熟练,眉头都不皱一下,直接将一杯啤酒一饮而尽。
酒桌上的一群人拍手叫好,已经醉意熏然的肖哥还在周青的左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这种举动令班泯当即来了火,作势就要从椅子上站起来。
还好周青眼疾手快地将他按了下去,还非常豪爽地拿过他面前的那杯酒,对众人说道:“我替他喝,你们总没意见吧?”说完,就仰头喝光。
大家起哄叫好,催着周青再喝。有一位老板将5千元直接拍在桌子上,放话周青连喝5杯,这钱就归她了。
周青自然不在话下,班泯担心她,小声地想要阻拦,可周青不管不顾地喝了一杯又一杯,终于喝下第5杯,她二话不说就拿了钱,还摇摇晃晃地说着:“在场的哪位大哥还有谁这么大方?只要给钱,让我喝多少杯都不是问题!”
“周青!”班泯有些生气了,他实在不愿意看见周青这种模样。
肖哥看出班泯心思,狡黠一笑,安抚着周青和班泯二人都坐下,神神秘秘地说道:“孩子们啊,今晚这个局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吃顿饭,你们今后可得感谢我老肖,马上就会有大人物登场来让你们开开眼界了。”
班泯不明所以地皱起眉头,他忍不住说出:“不就是请我吃顿饭吗?什么大不大人物的?”
一旁的周青嗤笑一声:“说你天真吧,你好像还真挺天真的。哪能是光请你一个人,你真当自己那么重要啊?”
她醉了,说话的语气也显得随意。
班泯打量着此刻的周青,这才发现她是精心打扮过的。
廉价但是却非常花哨的蕾丝衬衫,黑色的,肌肤被包裹在其中,若隐若现出白皙的细腻。
脖颈上佩戴着一串光彩夺目的珍珠项链,和她的年纪非常不符,仿佛是她偷她妈妈的东西。
可这样打扮后,她的确显得成熟了不少,一颦一笑间竟真的有些成年女人才会有的那种风情万种。
班泯从没见过这样的周青,忽然觉得她很陌生。
而且她似乎非常善于周旋在这些年长的老男人们之间,喝酒、谈笑,都显得游刃有余。
和她对比起来,班泯像是个愣头青,他甚至有些坐不住了,找了个上厕所的借口走出了包厢。
他去卫生间里洗了把脸,用力揉眼睛,连头发也一并在水池里洗了洗,出来走廊的时候稍微精神了点,饭店外头行人稀少,路灯昏黄,班泯想要透口气,就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又点了支烟。
身后却传来一声:“未成年不能抽烟。”
他转头去看,是周青跟出来了。
班泯似乎还在生她刚才的气,不以为然地反将她一军:“你连烟都不会抽吧?”
周青绯红着双颊,醉醺醺地一屁股坐到他身边,笑嘻嘻地说了句:“女人不该抽烟。”
“照你这样说,女人也不该喝酒。”
她听出他话里的情绪,歪着头看他:“生气啦?”
“没。”
“我没告诉你今晚这么多人……你别介意啊,他们不让我说。”
班泯叼着烟,“你和他们很熟吗?”
“也不是多熟,就是认识罢了……”她的眼神一直盯着他唇边的香烟。
班泯察觉到她的目光,把烟递给她:“试试吗?”
周青只闻到烟味就咳嗽起来,把脸转去一边拒绝:“我不会。”
班泯吐出一个烟圈,烟熏雾绕中,他看着周青,说:“我教你。”
周青瞄他,班泯似笑非笑,然后吸进一口烟,凑近周青,抬起自己的另一只手,收成空心拳状,压在她的嘴唇上。
彼此近到只有一拳的距离,他将那口烟顺着空心拳缓缓地吹进了她的嘴唇里。
烟雾在眼前升腾、弥漫。
班泯透过寥寥雾气,看着她的眼睛,竟觉得此时此刻,连自己口中呼吸进的烟雾都是柔软而又甜腻的气息。
他恰时松开了手,因为距离实在太近,仿佛连她的睫毛都能扫到他的脸颊,他低着嗓子问:“学会了么?”
还没等周青说话,面前忽然传来脚步声。
两个人立刻分开,班泯的烟灰甚至掉落在手背上,猩红光点灼疼了皮肤,他嘶一声,心跳如鼓地看向面前,是几个路人刚好经过。
他也就迷迷糊糊地站起来,背脊的汗水湿了一大片,低头看见周青的脸上衬着星光,那色调太美了,让他差点哭出来。
周青跟着他站起身,身形因酒意摇晃的时候,手臂碰到了他的,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他呢喃似的说了句:“真软啊。”她的皮肉。
结果却听到肖哥的声音从店里传来:“哎呦,可等来您了,快进快进!”
班泯循声望去,肖哥正朝这边走着,但却不是在和班泯与周青说话,他的视线越过他们二人,谄媚地落在门外的人影身上。
班泯跟随着肖哥的目光看向门外,只见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跟前,肖哥低眉顺眼地后座车门,一位女士走了下来。
都晚上了,她竟然还戴着墨镜,只看得到她的嘴唇格外红艳。
周青立刻认出她来,撇下班泯跑过去,跟在肖哥身后一起去接待那名女士。
她的高跟鞋踩在地上“咯噔”、“咯噔”作响,香水味厚重的令班泯忍不住皱起眉头,他觉得刺鼻,并不是因为香水廉价,相反,他知道她身上的香水一定很贵,毕竟能让周青和肖哥都卑躬屈膝满脸堆笑的人,不可能会使用便宜货。
班泯只是不习惯这种呛人的味道,他忍不住咳嗽出声,引来那位女士侧目。
隔着墨镜,她的眼睛死死地盯在他身上。
周青也看着班泯,包括肖哥,大家好像都在等待班泯给出咳嗽的合理原因。
班泯举了举手中的烟蒂,扯了下嘴角,不太自然地笑道:“烟,呛嗓子了。”
女士的红唇微微上挑,她没再理会班泯,抬起下巴,姿态略显傲慢地走进了店内。
肖哥紧随其后,在那名女士快要到达包厢的时候,肖哥又赶忙抢先一步为她开门,包厢里瞬间传出热烈的欢迎声,女士走进去后,肖哥也随着进去,并关上了门。
周青也准备回去包厢,班泯喊住她,问了句:“那是谁啊?”
“今晚的大人物啊。”
“大人物?”
“贾老板的夫人,贾太太嘛。”周青眉飞色舞地说着,就好像对方的名字能从她嘴中说出,都是一种至高的荣耀:“但熟悉一些的人都会尊称她一声程姐,她姓程,叫程溪。”
而那天晚上,是班泯第一次见到长钢企业的老板娘——程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