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四,西山福源寺的枫叶呈现出一片火红之色,跟上次来的时候一样,有小沙弥出门恭迎,这次他们没再把柒柒当做丫鬟,她跟宋家的人一样受到了最高的礼遇。
修缘大师已在禅室恭候多时,柒柒还记得初次相见,大师独具慧眼看出了她身上的秘密,所以她格外惧怕见到大师,尝试着躲在众人身后,可夫人还是贴心的把她喊了过来。
“苏小姐,你就跟着我。”
“好。”
大师念完经面朝他们而来,一通寒暄过后,夫人还是心有余悸的说出了心中的困惑。
“大师见谅,我有一个心结始终未解。”
修缘大师慈眉善目,和颜悦色,说起话来也是轻声细语:“宋夫人但说无妨。”
夫人本不是吞吞吐吐的人,能做到这般小心翼翼,说明此事对她的影响确实很大。“事情是这样的,自从孩子走了以后,我就一直被梦魇困扰,总是梦到他的魂魄在人间游荡,还跟我说,有人要害他,我自是不信世上会有人害他的,可梦的次数多了,我也犹豫了。大师能否帮我看看,他是否还有未解的心愿,导致灵魂无法安息?”
她说完,无力的靠在宋怀远的身上,宋先生轻抚着她的肩,在她耳边轻轻说:“别胡思乱想了,他怎么会无法安息呢?”
夫人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没好气的道了声:“还不是你们宋家的长子,莫名其妙给我儿子送了一道符,若是真因为那道符让他无法安息,我一定不会轻易饶过他们。”
“好啦……不会的,不会的,放心。”宋怀远心里根本没有底,只知道一个劲安慰夫人。
谁知大师在一番诵经之后竟然凝起眉头,久久不化,似有难言之隐,几度欲言又止。
芝禾心里一沉,不顾宋怀远的阻拦硬是追问修缘:“大师,你有答案了是不是?你若有答案了,请实话告诉我,莫有隐瞒。”
修缘的眼皮仿佛有千斤重,几度抬眼,又难以置信的进入自我怀疑的阶段,重复了几遍之后,他下定决定来到柒柒面前,语气格外谦卑的询问道:“可否让老衲看一下姑娘的手掌?”
柒柒本就怕他,如今他要看自己的手掌,她更加彷徨了,夫人好心提醒她:“没事的,苏小姐,让大师看吧。”
她犹犹豫豫的伸出右手,大师朝她行了一礼,便细看起来,还问她:“姑娘这一年来,身边是否有发生过离奇的事情?”
她想了很久,挣扎了很久,然后回道:“没有。”
“还没有呢。”楚云心直口快,在一旁提醒道,“苏柒柒这一年遇到最离奇的事应该就是嫁到我们家来了。”
“楚云你别说话,不要打扰大师。”母亲厉声阻止,她乖乖闭嘴。
柒柒的心怦怦直跳,有意试探修缘:“大师,是不是我的命术有异样?”
大师极其缓慢的点点头,语气格外沉重,比起刚才,他的眉头拧得更紧了。“确实啊……但是也不能说不好,只是宋言青的命跟你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姑娘确实没遇见过一些异样的东西?”
“她总对着镜子梳头,还在屋子里打伞,有时候还一个人自言自语,这算吗?”
听着楚云的补充,柒柒惊出一声冷汗,原来平时她在家里“招魂”的奇怪举动都被楚云发现了,她吓得想把耳朵关起来,可修缘的声音还是从四面八方传进来。
“不瞒夫人、小姐,少爷的魂魄确实没有得到安息啊。”
他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室内的气温好像也一下降了很多度,达到冰点。尤其是芝禾夫人,她忧心忡忡,目光闪烁,嗓音也沙哑了:“大师,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一年了,言青都没有转世吗?”
“无法安息,何来转世?”
“什么?莫非真的是……”芝禾的脑海里又浮现起那道该死的符咒,她的目光扫向宋怀远,虽然没有开口,但他知道夫人的言下之意,马上用双手轻抚她的肩,小声安慰:“别胡思乱想……”“不是我胡思乱想,是大师说的,你还想为他们狡辩吗?”“不是的,芝禾……你先别生气。”“我做不到!”
芝禾再次面向修缘,把那道符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谁知大师在听完她的陈述后竟然沉默了,然后十分肯定的告诉她:“并非外界的因素,而是……少爷自己的心愿。”
刚才只是惊讶,如今更是匪夷所思,难道言青是有什么未解的心愿才导致他不想转世吗?
这回连楚云也跟着紧张起来,追问道:“你能不能讲的具体一点啊?别总是吞吞吐吐的。”
“楚云你别说话!”芝禾深吸一口气,声音瑟瑟发抖,“言青走的突然,确实没有来得及留下遗言,可是作为他的母亲,我也未曾感觉到他有未解的心愿,遗憾纵然是有的,可也不至于无法安息啊,对了,莫非……”
说到这里她忽然沉默了,她晶莹的目光忽然瞥向柒柒,柒柒自己心里也装着一百个秘密,面对夫人的视线她第一时间选择了逃避。还是楚云紧追不舍的问她:“莫非什么?妈妈你说啊,难道还有什么不比言青的灵魂得以安息来的重要吗?”
夫人没有理会她,只是站在原地,目光低垂,甚是不愿将心中所想说出来。
“请问大师,现在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安息吗?”许久,她才幽幽问出口,修缘朝她行了一礼,眉头逐渐化开,语气也淡然下来,说道:“夫人不必强求,毕竟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啊。”
她极为克制的抽泣了一下,道了句:“是我的错吧?”
“无所谓对或错,夫人不必把无形的罪孽加在自己身上。”
“谢谢大师,我明白了。”
“夫人若是真的念他,就请将他切底放下。”
修缘说的非常明白,只是芝禾自己放不下罢了,她抹了抹眼泪,摇摇头,带着满腹心事出了门。
寺院外阳光灿烂,丝毫感觉不到冬日的寒冷,而她深刻记得去年今日,整个城市大雨滂沱寒风凛冽,在她心里,那天的雨,下了整整一年。
柒柒很担心她,从寺庙出来后紧紧跟上她的脚步,可又不知如何安慰夫人,她知道在一个痛心欲绝的母亲面前,任何安慰都是徒劳的。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追随于她,夫人迈着颓败的脚步,在幽静的枫林里,她的声音显得异常凄美。
“我想他迟迟不愿安息的理由,应该与你有关,苏小姐。”
林子忽然传来一阵鸟鸣,空灵而悠远,那一阵鸟鸣闯入柒柒的心里,彻底打乱了她的阵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