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小会儿，春明便提着食盒进殿，打开盖子取出里面的点心，一一摆在食案上。
冯娟夹出一块豆绿色的糕点放进小猫面前的小碟中，声音柔柔地说：“吃吧。”
“喵。”谢谢。
周及阿落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冯娟抿唇笑了笑。
一旁的春明见了，忙不迭递上手绢：“娘子，仪态仪态。”
“哎呀，这又不是在外人面前，春明你就别这么严格了。”冯娟摆摆手道。
“发生了什么事让阿娟如此开心？”轻悠悠的男声温和响起，犹带着点泉水的沁凉。
“郎君。”春明朝那男子行了一礼，退出殿外打发走附近的宫女，只自己守在门口。
“八郎，你应该唤我‘阿母’。”冯娟故作严肃道。
男子瞥了眼正被冯娟擦嘴的小猫，跪坐在几案一侧：“是，但阿娟刚刚不是才说……不是在外人面前吗？”
感受到一股冰凉视线的周及阿落眨眨眼，脱离冯娟的手掌跃到食案另一边。
刚抬头看过去，便对上那青袍男子的笑脸，仿佛方才的敌意只是他的错觉。
周及阿落不在意地窝到旁边的软垫上，闭起眼睛假寐。
许是离得近的缘故，冯娟不觉端量起眼前的男子。
面如冠玉，眼若露珠，身似亭松，天青色的锦袍，翻领处纹绣着三两针叶。
“阿娟在看什么？”男子似是不解。
“璟儿……”冯娟眼眸微抬，目光平静地看着自己一手抚养大的孩子，认真道，“你如今也快到弱冠之年了，比你年长几个月的其他皇子皆已加冠，出宫建府，只有你……”
她目露忧色，转而道：“我明日便去找圣人说说。”
“你又要去求那个老男人了吗？”男子的话语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似的，暗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恨。
“谢璟！”冯娟低声呵斥，眼神里含着嗔怒之意，“我平日就是这般教你的么。”
“谨言慎行，我知道。”谢璟如同孩子般环住她的腰，“可我不愿你去见他，也不许。”语气里尽显无赖。
冯娟哭笑不得，轻轻地拍了拍他：“怎么还跟小时候一个样。”
“我想跟阿娟永远在一起。”谢璟抬起身直视她，弯起的眼眸闪耀得让人想一探究竟，又不自觉沉溺其中。
“你啊……”冯娟食指点点他的额头，“在别人面前，可别说出这种孩子气的话，免得遭人取笑。”
谢璟抓住她的手问：“难道阿娟不想有我一直陪伴吗？”
“可你终究长大了，以后会有自己的妻子，将来还会有几个可爱的孩子。”说着，一股失落感涌上心头。
她摇摇头，旋即伸出另一只手，边摩挲他的鬓角，边道：“儿大不由娘，璟儿以后记得常回宫看望阿母便好，不枉费我们母子一场。”
忽地，她想起出入宫闱的繁杂规矩，轻叹道：“算了，也不必如此，我知道璟儿心里记挂着阿母，若碰巧在宫中，得到应允再来探望吧。”
“好。”
谢璟长睫下掩，他知道，她已经做了决定。
但那又怎样，就算出了宫，他也会想办法来见她的。
“璟儿要来块绿豆糕么？”冯娟瞟见小几上的点心，问。
“嗯。”谢璟坐起身，点头，手却动也未动。
冯娟敲了他一下：“自己吃。”
“阿娟不能喂我吗？”
“你没长手？”
“阿娟是不疼我了吗？”谢璟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宛若一只面临主人抛弃的小狗。
而他的主人冯娟不为所动，狠心地撇开了头。
“唉……”谢璟垂首低眉道，“一想到过不久便要搬出宫，很难再像这般日日见到阿母，璟儿……”
顿了片刻，他抬头轻言：“是璟儿难为阿母了，方才的话，望阿母莫要放在心上。”
末了，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
冯娟嘴唇翕动，半天没能说出一个字，只能捏着糕点送到他的唇边，另一只手悬在糕点下面，以防末屑掉在地上。
谢璟似意外，又似惊喜地咬了一口，眉眼一扫低落姿态，变得飞扬起来。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碍于嘴里的点心没有开口，当他好不容易咽下，不曾想竟是噎到了，一时间表情有些痛苦。
冯娟急忙倒水给他，一下一下抚顺他的背。
喝了小半杯水，谢璟才缓过来，看见她脸上还未消去的着急之色，他自责道：“阿母，是璟儿的不是，璟儿……”
“当然是你的不是！”冯娟正颜厉色地将杯子搁下，与案面碰撞发出“嗵”的一声。
“又没人催你，何至于吃得这般急，就算是有人催，也应当从容不迫，这才是郎君该有的样子。”
“阿娟教育的是，璟儿下回一定记住。”
“嗯？”冯娟瞪他，语气稍重。
“嗯？”谢璟满脸疑惑。
“还叫阿娟？”
谢璟回她：“阿娟。”
“阿娟，我吃得急，是因为阿娟喂的这糕点好吃，想让阿娟也尝尝。”
“真的吗？”那绿豆糕瞧着与平常别无二致，真看不出来什么特别。
“真的。”谢璟肯定道。
他拿起被咬了一口的糕点分成两块，将大的举到她面前，小的给自己。
绿豆淡淡清清的香味散发在鼻端，冯娟下意识张开嘴，怕一口不能完全吃下，嘴巴稍微张大了些。
谢璟笑着将糕点送入她口中，收手时不慎挨到她的唇，一道几不可察的暗芒自他眼中飞逝。
“阿娟，味道如何？”
缓缓咽下，冯娟评价道：“口感松软细腻，甜度适中，的确不错。”
“那再尝尝这块。”
“红豆糕？”
“嗯，不知道红豆味的会不会比绿豆味的好吃，阿娟试试？”谢璟拿起一块红豆馅的喂给她。
冯娟依言咬了一小口，尝了尝说：“软糯香甜，也不错。”
“那我也尝尝。”谢璟将剩下的一大块吃进嘴里，慢慢嚼着。
冯娟注意到他嘴角的糕点屑，不由绽放出慈爱的笑容，她用帕子为他擦拭，边打趣他：“璟儿怎像个长不大的稚童。”
这要是出了宫，身边没个体己的人，可如何是好。
罢了，到时她让春华跟过去侍奉吧。
春华和春明都是她身边的老人，办事妥帖细心，亦是看着璟儿长大的，相信定能将璟儿照顾好。
不过，这事还是要先问过璟儿的好。
“璟儿，待你建府，我让春华跟去照顾你，可好？”
谢璟愣了下，回道：“听阿娟的。”
“那便如此吧。”冯娟稍稍放下心。
“娘子，是否现在用晚膳？”春明进殿询问。
冯娟望了眼殿外的天色，黑得可真快。
“传膳吧。”
“是，娘子。”
春明没有开口问郎君是否留下一起用膳，只因不是圣人驾临，郎君几乎日日会到芳华殿问安，那陪娘子一块儿用膳便再正常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