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没有立刻死去,他转动了眼珠,看向眼前的何蛟。
那眼神中,交织着不甘与愤郁,还有一丝淡淡的悲伤。
何蛟:“……”
动手时,她心中毫无波澜,好像刺破的只是一只水袋,可是这一瞬,她居然感到了一丝后悔与痛惜。
她狠狠咬住了唇。
保持冷静,不要被骗了,这只是故事中的一个角色。
她的目的是,找到障源,消灭障源。
“把他搬去香积厨。”
老和尚看着小偷脖子流出的鲜血,如是吩咐道。
血液里也含有一定的油脂,老和尚不能容忍这样的浪费。
何蛟没说话,迫不及待背起小偷往外走。
大殿外的暴风雨还在继续,到处是黑灰的影。
老和尚追到她前头,拿灯笼引路,一直将人引到洗菜池前。
“就放这里头。”
何蛟把尸体往洗菜池里一甩,脸色阴沉若外面的天空。
这一路走来,她的心脏伴随雷鸣突突直跳——有件事她想不明白。
踏出大殿之后,她不应该回到寮房吗?就算不会到寮房,她不是也该变身吗?
……毕竟前两次都是这样。
她杀掉谁,她就会变成谁。
当她离开大殿,这个故事又会重新开始。
所以她一路走来,一直期待着下一段幻境的开始。
直到确认了小偷涣散的瞳孔,阖上了对方的双眼,她才意识到,自己逃不掉了。
接下去,她要开始制作人油烛。
是的,因为刀其实是老和尚拿走的。
关键时刻,老和尚把刀给了她。
小偷只是小偷,食不果腹,偷几个供果吃而已,却因此丧命。
还要被做成尸油蜡烛。
想到这里,她的皮肤上泛起了细栗,胃部也被刺激得阵阵犯恶。
“将他的衣服脱掉。”
老和尚说着,从柴堆边拾起斧子,扔到了她脚边。
“脱完把四肢切下来。”
他的口吻全然没有初见时的温和,淡漠得好像洗菜池里不是一个刚死的少年,而是一颗大白菜。
何蛟沉默地伸出手,把少年的衣服一点点脱下。
老和尚看她动手,自己便走到铁锅前。
铁锅上方有个木头置物架,除了油盐酱醋,还有一个密封的罐子。
老和尚从罐中抓取了一块棕色的松脂,放到锅中,随后拿火折子将灶台里的柴火点燃。
大约是空中水汽太大,火光出现前,涌现了大量的白烟。
一旁的何蛟放下刚解开的腰带,忍不住开口:“师父,让我来生火吧。”
她实在是不想肢解那样一个少年。
纵然她知道一切都是虚幻的,这么做应该不会伤害到任何人。
每一次想动手,眼前就会浮现少年痛苦的眼神,她的胳膊随之生锈,连拾起斧子的勇气都没有。
她知道的,这又是障源的把戏。
障源——他一定在什么地方窥视着。他希望她完成这桩事,他企图逼疯她。
烟雾后,老和尚的面目模糊不清。
他静静站立着,好像一个伺机而动的猎人。
何蛟认为他能听懂自己的言外之意,他也正在考虑这个提议。
半晌,他突然朝洗菜池走来:“好吧,第一次还是我来。你去后院的松木上再刮一些松脂,顺便带回一些干柴。”
何蛟应声去了,回来时,小偷已经变成了鲜红的肉块。
老和尚的刀工十分娴熟,他速度太快,已经在用雨水冲洗菜刀。
鲜血滴进水沟里,是一汪铁锈红。
何蛟把干燥的木柴放入炉灶,推拉风箱,把火生得旺旺的。
老和尚走过来,将另一个锅也支到灶上,然后将肉放到案板上,剔下发白的脂肪,混着新鲜的血液,一起放入锅中。
在蜡烛的映照下,两个铁锅逐渐透出清澈的油。
两种不同的气味弥漫开来。何蛟明明站在松油锅前,却感觉那尸油的气味更浓烈,完全掩盖了清淡柔和的松油香气。
是那种松阪肉的气味,太香了,香得人神魂颠倒。
何蛟简直不敢相信,一个瘦弱的少年,身上熬出的那一小碗油,竟然可以有如此浓郁的气味。
她在香气中头昏眼花了,却还记得下一个步骤:用漏勺撇去油中的杂质。
提纯过的油,被倒进了同一个小壶,香味儿也混杂到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像极了尸体被放止在松木架上燃烧的气味。
古怪的香气在鼻端萦绕,何蛟不能自控地吸入了,不一会儿整个人就迷糊起来,灵魂仿佛飘荡到了云端,方才的心惊与懊悔都不复存在,只剩甜美空虚的畅快。
老和尚拿出了几十只竹筒,让她将棉芯穿入,再固定到一个长槽状的花盆中。
混合的油液倒入了竹筒,随着时间推移,在其中凝结成烛。
何蛟目睹了真个经过,终于在蜡烛成型的那一刻,阖上了双眸。
紧蹙的眉心散了,她像完成了一件大事般,沉沉睡了过去。
……
意识再度返回到躯体,何蛟又听到了沉闷的雷雨声。
她坐起来,发觉自己果然又回到了寮房。
寮房的桌上,一盏油灯正亮着,把室内照得昏黄。
她恍惚了一会儿,低头查看了自己的手脚、随身物品。
……呼,依旧是小和尚。
不过,腰间的折扇没有了——之前她曾拿出来把玩过,后来好像别她随手遗弃在大殿。
所以,她并没有进入轮回,而是继续了这个故事么?
“何蛟!”
隔壁的呼唤声准时响起了。
何蛟抖掉身上的被子,把房门打开应和:“哎!”
“把你师弟叫醒!”
师弟?她何时有了师弟?
何蛟退回房内看了眼。
先前她忽视的角落里,一条被子轻轻扭动了,从里面钻出了另一个小和尚。
这个小和尚长着一对招风耳,虎头虎脑,跟先前那个带扇子的完全不一样。
这是一个全新的角色。她的师弟。
暴风雨哗啦啦,整个房子都在摇撼似的。她盯着这个师弟,忽然间被一种奇怪的恶意给笼罩了。
其实,她曾想过一个笨办法。
如果找不到障源,那么就把出现的人都杀一遍,到最后,总能杀到障源身上的。
反正这里的人都敌不过她,就算是最凶的老和尚,不也被她干掉过?
“何蛟,你叫了吗?”
伴随着猛烈的雨声,隔壁又传来了疑问。
“他……已经醒了。”
何蛟盯着师弟,一步一步靠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