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政二十一年二月未申时,天色骤然黑下,一阵急雨,如万千利箭,射着琉璃阁的全脚及门壁。外面街上嘈乱起来,男女狼奔豕突。约十余刻,天渐明朗。孟昶定睛细看,不仅一阵抽搐!那些雨点竟全是血,“沾衣履尽作血色”,诺大的摩诃池一片血红,一切仿佛那么实,又那么虚。孟昶望着眼前万物颓废,苍凉和衰老的姿容,他终于明白,大幕即将落下,这不是第三个春天,而是,死。《蜀梼杌卷下》记载此事只用了没头尾的三个字“天雨血”。这场血雨突如其来,把悲伤引向不归路,让孟昶感到恐怖和不详。他想起了《古本竹书纪年.五帝》中一段谶语:“三苗将亡,天雨血,夏有冰,地坼及泉,青龙生于庙,日夜出,昼日不出。”雨血下乃三苗将亡之兆。难道我蜀国真撑不过二代吗?!
孟昶渐渐感到对自己结论的恐惧,不再带有以前那种天真的自信。“天雨血,三苗亡”不过是上古传说,真实与否尚且首鼠两端。只是《战国策.齐策六》涉猎的齐闽王被杀的事实,想来令孟昶不寒而栗。战国时代,天下纷争如今日,齐国国破,闽王逃到了莒国,莒国丞相淖齿质问他:“夫千乘、博昌之间,反数百里,雨血沾衣,王知之乎?”王曰:“不知。”淖齿曰:“地坼至泉,王知之乎?”王曰:“不知。”淖齿曰:“人有当阙而哭者,求之则不得,去之则闻其声,王知之乎?”王曰:“不知。”淖齿曰:“天雨血沾衣者,天以告也;地坼至泉者,地以告也;人有当阙而少者,人以告也。天地人皆以告矣,而王不知戒焉,何得无诛乎?”于是杀闽王于鼓里。
新的一年,给出新的悲哀。蜀国在接下来的几年,被掠夺、践踏和蹂躏,那段谶语降临如死神拍击它的黑翅,孟昶,重复着齐闽王,将坠入一个耻辱的结局。
二十三年,“十二月,太后梦青衣神,言是宫中卫圣龙神,祈出于外。乃于昭觉寺庑下建堂,自内引出,置于寺中,识者以为不详。”眉洲青衣神,是古蜀国国主“蚕丛氏,着青衣,教民蚕事,立庙祀之。”(蔡方炳《广舆记.四川.眉洲》)太后宫中供奉着卫圣龙神,正合梦中青衣所言。既然老国主欣然前来,进入我的梦乡,愿给他以安慰,希望不要伤及蜀国和她的儿子。太后找来儿子商量迁出事宜。孟昶不允,他认为蜀国能有今天,能像精灵一样飞起来,越飞越高,和这个背对着众人,不为外人所知的卫圣龙神的原宥有关,值此多事之秋不宜扰动。谁知几天后,太后在白天又梦见青衣神再次请求:“今神龙意欲出宫外居止,易于寺观中安排可也。”孟昶不能违背母亲的意愿,只希望这个梦不是让蜀国的心脏停止搏动的陷阱。于是选在昭觉寺的廊庑间,别建一堂,安置卫圣龙神。令教坊乐队奏“送神曲”,归位新庙时奏“迎神曲”。迁出那天,“玄云四合,大风振起,及神归位,雨即滂沱。或曰:'卫圣神龙出离宫殿,是不详也'。”(《野人闲话》)
二十四年十月,汉洲十邡县井中,有火龙腾空而去。好赤龙!长千余尺,张扬指爪,拔开云雾,冲宵而去。但听巨响忽发,天坼地坏,宫殿颠簸。
二十六年四月,遂洲方义县雨雹,大如斗,五十里内飞鸟六畜皆死。
二十七年春,王昭远战败为宋俘虏。那王昭远之所以没被赵匡胤所杀,还缘于他插手管了一件闲事。据说昭远巡视到汶州时,看到一处古墓,棺材盖敞开着,尸体不腐如生,旁边的墓碑上写着:“大中年汶州步军都虞侯文和之墓”。大中年是唐宣宗在位期间(810-859年),距今已有百余年,何以尸身不葬不腐。昭远便招来判官文谷,准备让他再作墓志铭,来重新安葬文和。判官一职,始于隋代。唐制,为佐理辅政节度使、观察使的中级官员。杜牧一首有名的《寄扬州韩绰判官》:“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韩绰,时为淮南节度使的判官。文谷,本名章文谷,其生卒年月,史书并无确切记载。其曾孙章质夫为大宋京东转运判官,和苏轼唱和成莫逆之交,此是后话。文谷认为,汶州原属唐代吐蕃地区,到后蜀时汶州所辖范围已大为缩小。由于居住环境和宗教信仰的关系,当地办理丧事和埋葬死者的礼仪和内地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