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尚往来而已,三妹从前不是做得很好么?”许玦不愿听她啰嗦,俯身轻言后转身欲走。
“你......你怎能在你母亲灵位前行此恶毒之事!”南珠目光移到供案处,指向上边那整洁泛光的贤妃牌位,仿佛抓到一根救命稻草。
他当然知道母亲牌位在此,可那是他的母亲,即使在天有灵,也不该保佑旁人。
倘若鬼神之说成立,那些身在暗处的加害者都得遭到报应,他看不见鬼神,也看不见报应,唯有手握权力能让自己彻夜安眠。
那高傲张扬的公主,从小不知道德为何物,轮到自己时竟也蠢到妄图拿道德约束权势。
许玦怔了一瞬,但并未转身,兀自推门而出。
殿内起初还有哭喊声,很快变作被捂堵的沉闷嘤咛,之后连嘤咛声也渐不可闻。
不敬皇室已是死罪,更遑论强暴公主,这群身份不明的男子必是宁王府死士,自知接了趟有去无回的差事,所以格外卖力、疯狂,甘愿死在牡丹花下。
他们离开时,南珠只觉身子像被碾压般疼,仿佛已经死过两回。她仰躺在地,放空之际余光再度瞥见贤妃牌位,强忍疼痛翻身站立。
当了二十年公主,她仍然不知自己为何会在万人之上。自己无法上阵杀敌,无兵权,不下凡尘,无民心,不得科考入仕,搅不动朝堂。
她本以为自己比许玦高贵,这源于她母亲一族的显赫,可大错特错,从始至终自己都只有一个权力来源——皇帝,她那喜欢“斗蛐蛐”的阿爷。
嫔妃争宠,重臣牵制,子女互促,皇帝喜闻乐见。当年她欺凌许玦,却从未考虑过他也是皇嗣,于皇帝而言都一样,哪日许玦博得青睐翻身,她便再无立锥之地。
思量至此,南珠眼中噙满泪水,心一横,撞向供案,卢贤妃的牌位应声倒下,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幼儿号哭。
许玦大惊,仓惶入内,视线略过南珠,径直往角落望去,只见煜儿躲在一根梁柱背后,帷帘遮掩下,几乎找不到那个矮小的身影。
他还未靠近,玉翘便已闻声赶到,见南珠瘫倒在地,襦裙残破血迹斑斑,而煜儿又哭得声嘶,当即猜到这之前发生了什么,她赶紧去探南珠的脉搏,好在性命尚存。
“御医,快传御医!”玉翘呼喊着,可殿外宫人连同她的侍女珠玑皆被祁昌华控制,无人可遣。
她脸上浮现出一丝绝望,奔向哭泣不止的煜儿。
许玦想要抱他,可煜儿很是恐惧,直往玉翘怀里躲,他甚至不愿看一眼曾经最喜欢的父亲。
“你为何会与她混在一起......”
许玦收手,紧握成拳,步至正堂道:“中元过,鬼门未关,母妃魂魄徘徊于此,不曾想被永嘉公主撞见,致其惊惧磕伤......昌华,你去把御医令请来,让他亲自为公主看诊。”
翌日,南珠在琼华宫寝殿内苏醒,天光大亮。
“这是天上?”日头刺眼,南珠不禁暗忖。
逐渐看清屋内装潢后,方知自己尚在人间,侍女也安然无恙在身旁候着。
“我还活着!”南珠倏然起身,宫人欣喜地围了上来,她无心应付,身上还疼得厉害。
想起昨夜一时愤恨触桌自尽的举动,只觉心志不坚。她不能死,否则就成全了奸人。
“许玦豺狐之心,我要去告诉父皇!”南珠下榻趿履,连寝衣都顾不得换,便匆匆奔出琼华宫,来到长街上。
宫人阻拦不下,纷纷在身后追逐。
兴安宫的人并不愿让她面见陛下,连紫微殿门槛也不得越过半步,只道是圣躬违和,需得静养,今日连早朝亦告罢。
皇帝病情的确有加重趋势,昨日动了气,虽吃过许多汤药,可就是不见起色。
“父皇!您万不可信宁王府那些人说的话,是许玦将儿臣害成这样的,许玦还要害表......”
话未完,南珠便被张公公捂了嘴,“公主殿下当真是疯了,来人,快把永嘉公主送回琼华宫好生医治。”
他不知公主从哪儿听来的风言风语,但皇帝明确要他们守口如瓶,边关之事若是传开引起恐慌,他首当其冲要被问责。
是时,宫人窃窃私语。
“看来昨夜传闻是真的,公主确实吓得不轻。”
“宸元宫再闹鬼也不过是贤妃报仇,咱们以后少去便好......”
南珠在诧异中被捂嘴送上一辆轩车,糊里糊涂又被送回自己宫里。她不知道,一夜之间,自己变成了疯子,举动越激烈,越容易被人信以为真。
南珠拢了拢方才张公公为自己披上的斗篷,失魂落魄地朝寝殿走去,豆大的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往下坠。
进门时竟远远看到个身材健硕的内侍,真是疯了。
待她走近,那内侍微抬首,方识得是久未谋面的寒英。
“见过殿下......”
“你为何不早些时候来找我?”南珠嘴唇发颤,话音不稳。
寒英低声应道:“今日休沐,去***府见了伍大人,他让微臣来探望公主殿下。”
“滚......”闻言,南珠囿困于心的情绪彻底迸发,重重一巴掌落到他脸上,“等本宫被人害死时你有大把时辰探望!”
寒英默然不语,平日里意气风发的神情变得消沉。
“本宫欺负你们,为何不反抗,为何不还手!”南珠挥着拳头不停捶打他胸膛,“一次都没有......”
“微臣不敢。”寒英仍未阻止她,任其宣泄,歇斯底里。
她捶得累了,埋在他胸膛上失声痛哭。
寒英今日乔装入宫,原是受伍必心所托告知公主驾临婚宴的时辰,以及宫外发生的变故。
伍必心被***囚于梧桐苑,幸有寒英这个助手替他奔走,探得宁王妃境遇相同,如今只有静待喜宴之日。
“那夜微臣当值,会放您出城......”
三日光阴,却似煎熬,南珠额角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整日头昏脑涨,似乎慢慢适应了“疯子”这个身份。
八月初一夜,德宁公主府红绸高挂,一派喜气。
眼看超过约定时辰,公主的车驾仍未到达,伍必心无意与宾客周旋,在府门外又独自等了半个时辰。
终于,一辆黑漆雕花轩车缓行而至,然而并无侍从宣告来者何人,唯见公主掀开帷帘,锦袍利落,额上裸着一片伤痕,她招手,示意伍必心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