纾雅向舅舅打听到这个应辉近日染了风寒,正告病在家,晌午过后她便匆匆出了门,连侍女都顾不得带,只怕邻里见了又得猜疑。
临行前,她在裙摆下藏了一只帷帽,只等远离了家门才取出戴上,再稍作打扮,像城中的江湖女子或是知名乐伎出街那般掩盖面容。
应家今日倒是清静,大门紧闭,估摸着该是去公主府参加婚礼宴席去了。
纾雅拉起门环轻扣三下,不一会儿便有家丁将府门打开,见她的打扮不同于一般来府上拜访之客,家丁疑惑不已。
“姑……娘?请问来府上是找谁吗?”
“不知应辉公子可在府上,在下有急事相求……”纾雅淡然说着来意。
“哟,姑娘来得不巧,若是找其他公子小姐,今日等他们回来小的还能通传一句,但公子有恙在身,吩咐闭了门不见客,除非是天家来人。姑娘不会是宫中贵人的使者吧?”
家丁看起来十分干练,脸上还带了一抹微笑,可言语间分明是要拒客的气息。
“非也……可事关皇家,应辉公子乃其中关键……喂!小兄弟!”
话音未落,那家丁便利落地将门关上,纾雅措不及防,只得边拍打大门边呼喊他,几声过后,事情并未回转,倒是门闩插了个通透。
闩木碰撞之声入耳,也算是一盆凉水从头浇到了脚,纾雅心中倍感失落,可情势紧迫,不由她耽搁半分时光在伤神之上。
若是求不到应家公子,只怕其他人更难,且不说查不到皇子护卫、近身随侍名单,就算得知,也未必在休沐之期。
韦家不偏不倚在结亲当日出了岔子,从上到下有得忙,家主夫妻更是焦头烂额,一面要向新娘夫家给出解释,一面又不敢进宫,只怕还未见到六皇子便在面圣时便触怒皇帝。
“姑娘,你……”
对后续情势的猜想走马灯般地在纾雅脑中盘旋,当她还在思考应对之策时,忽闻不远处一个清脆的声音叫住她。
纾雅循着方向望去,透过眼前遮面白纱得见一个男子从墙角处向她走来,随着他靠近,看得也就越清晰。
那男子似乎比纾雅年纪更小,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身子骨也略显单薄,只是他虽身着素色衣袍,但衣料做工精细、纹理考究,不像是寻常人家可用的。
“姐姐可是要找人与宫中通信?”
少年站在台阶下,抬头问着纾雅,他的模样让人觉得眼熟,只是如何也记不起来。
纾雅道:“谁家小主子,竟喜欢偷听人说话……”她说着,抬手将白纱拨开了一个小夹角,想看得更真切,这次更加确定自己是见过他的。
“喔,我认得你......”纾雅淡淡说道。
少年本想解释自己并非有意窥探隐私,可一听纾雅说认得自己,既惊又喜。
“此话当真?”
“你不就是……柳家那个小堂弟。”
“行,你就不认识我……”
虽然纾雅飞速想象着与这张脸匹配之人,可几乎脑力枯竭了也不曾对上。但她可以肯定,自己不久前才见过这张脸,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人便是那“小堂弟”。
“那……您叫住我,有何指教呢?”纾雅掩下白纱来,轻拂衣袖,依旧端庄地立于人前。
“方才不是要找应辉么?既不识得,又如何请人帮你?”少年委婉表明身份。
倘若他是应辉,那么纾雅定是在数月前的狩猎会上见过,那时城中许多世家青年都在。
可纾雅半信半疑,应家公子据说早在十年前就入了宫做皇子伴读,如今也该是个完完全全的成年人,岂会这般稚气。
她如此想着,透过微风吹起的缝隙又打量了一下眼前人,“应辉公子明明染了风寒,不待在屋内静卧,怎还会自己跑出来?”
“自然是病情大好了,家里实在无聊,这才瞒着府中诸人溜了出来……”自称应辉的少年淡然一笑,双眼神采奕奕,半分不似染疾之人。
见纾雅仍旧不信,他话锋一转,“姐姐不认识我,可方才一瞥,我倒觉得你十分面善呢,像是我六……六皇子房中挂画上的女子,那是他的心上人,不过我听说,那位姑娘今日便出嫁了。你,不会是逃婚的新娘吧……”
与此同时,少年挪着步子上了台阶,吓得纾雅连连后退,险些就贴上了背后那扇朱漆大门。
“别过来……没错,是我。”纾雅掀起整面白纱,展露真容,“我还想再见六殿下一面,可如今失了联系,想来您定能帮我找到他。”
这一举动好似出乎了他的意料,不知为何就愣了神,片刻后又回转过来,仿佛是憧憬已久的真相揭晓时的反复揣摩。
可就在愣神那一刹,纾雅与他眼神相接,面对这位“让皇子倾心相付的姑娘”,先入为主的想象使得少年自然而然给纾雅套上一圈“神女”光环,即便她素面朝天,只需望他一眼,便能使未经世事的少年心神荡漾。
而此刻纾雅只看见一个奇怪的男孩莫名其妙脸红。
“失礼了……”少年意识到自己的唐突,连连致歉,“姐姐若要传递些什么,尽可告知于我……”
纾雅镇定下来,心中还是有块疑影,越是看起来没有威胁的事物或是人越可能隐藏着别样的目的,这孩子自称应辉却只能凭借言语佐证,而言语是最容易制造虚假的东西。
“无所传递。只想邀六皇子明日未时三刻,在御河南桥会面。公子当真帮我?”
南桥是从前玉翘与许玦最常去的地方,桥边有一棵根节盘虬的大榕树,一眼望去便能看到,如今开春,树枝上估计已挂满了祈福带。
少年颔首,利落地应承下了这事,从腰间环佩之中取下一块做工别致的木牌递到纾雅面前,那是内宫书院的行走令,伴读有令则可进入书院。
纾雅接过令牌仔细端详,确是工艺非凡,不像是赝品,想来他也没必要骗自己。
“等等!还请您将这个呈递给六殿下,他会明白的……”
她手中握着玉翘给的信物——一枚同心结,心有疑窦时不敢轻易示人,已在袖中掖了许久。
见他将同心结收下,纾雅随即施了一礼,转身便要离去。
“这便要走?”
“逃着婚呢,还得赶回去成亲……”
纾雅莞尔,少年目送她掩下帷帽奔向远处,最终消失于街口转角。
他在原地伫立良久,直至视线里完全没有那道身影的存在,才打算动身,可他并未敲开应府大门,而是朝着反方向走去。
片刻后,应府的朱漆大门再度敞开,此次家丁身侧站了位公子,他身披裘衣,难掩倦容,不时还咳嗽两声,见四下无人,轻声斥责道:
“你这小子,既看出人家不寻常,为何还不早些通报,如今还去何处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