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
拂尘凌空打来,被刻不求随手甩出红线击飞。
顾怜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她有些气力不支地要倒下,被刻不求伸手一揽,扶住了。
“为什么要祭剑?”
这是刻不求问的第一个问题。
“醉花城去便去了,为什么替他们卖命?”
这是第二个。
“阿伶,你不要活了吗?”
这是第三个。
顾怜缓了两口气,知道刻不求不是不问,而是积攒着怒气,直到这刻才全都质问出来,从刻不求看见她的那一眼起他就看出来所有了。
“我没有不想活,”顾怜缓过劲来后就站直了,弯腰把白苍从地上捡起来,白苍生着气,一路到此一句话都不搭理她,“刻不求,我们先解决掉这些事情。”
宋集烛是死了,但事情还没有结束。
比如——刚刚五长老打过来的拂尘。
顾怜没看刻不求,扯着袖子去擦剑上的血,转向那一众长老、掌门,他们身上都被红线缠住缚住,试图挣扎却落了个被红线勒入皮肉,血流不止的下场。
再观旁边的弟子,脸还是熟悉的脸,但死伤大半;平时见着她时老实问安好的神情也都变作惊恐或厌恨。
扶光派,不会再容下她了。
但是她能如何呢?
他们从来不信她,他们要杀刻不求,她不反抗,那就只能等死。
弱肉强食的修仙界,压根就没有什么绝对的正义。
“师……长老,”顾怜改了口,“我说过,他不是木云天。”
她刚才吼得那么大声,“宋集烛”这个名字也喊了不知道多少回,他们难道都听不见吗?竟一点疑心也没起。
“一派胡言!”五长老双目猩红,瞪眼看着她,“你联同诡道杀害门派长老,如今还想信口雌黄,你说他不是木云天,那他是谁?!顾怜你枉为人!你不配做人!”
“他是宋集烛。”
顾怜不欲同他多作争辩:“倘若不信,你们大可以来验一验他的身份!木云天早就死在他的手中,他不过是冒名顶替的魔。”
某派掌门质问:“无凭无据,你以为我们会信?!”
“杀完了再解释?哼!你不过想抹掉罪证!”
“你与诡道,都该死!”
“……”
“吵死了。”刻不求眯了眯眼,眉间的戾气重得很,他挥手将红线一收便直接杀了那几位吵得最大声的。
然而这行为于现在而言,与灭口无异。
顾怜深吸了一口气,她忽然感到累,不想再解释了:“信与不信,你们再去敛寒洞一观便知,看看那里面关着的到底是谁——”话音然而止,因为她忽然发现,对比刚才而言,少了一个人!
明掌门去哪里了?
顾怜四下看去,明掌门的一片衣角都没有瞧见,刚刚才放下来的心又被悬起,她心底腾生出一股不安来。
她握紧手中的剑,才反应过来,荧感长老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而四长老向来极爱呛声这会儿却安静无比——
“刻不求!”顾怜大喊,“他们——”
利剑刺入心口,血瞬间洇红了衣衫。
顾怜低头看见自己的心口刺出的剑尖,喉间一阵血腥上涌,压不住地呛出好几口血,回头看,将剑刺入她后心的正是刚刚失踪不见的明掌门。
明掌门嗤笑了一声:“邪魔歪道,究竟成不了气候!”说着他将剑拔出,一脚踹向顾怜的后背,顾怜站不住,就着这一下的力道便朝前倒去,白苍剑掉在地上“哐啷”几声响。
刻不求回头时看见这一幕,一瞬之间,好似回到了九百年前。
“——你们!”刻不求才稍稍压下的诡气再度卷起,搅得天地都仿佛都变了颜色,他缠着红线的手握成拳“咯咯”作响,扯下鬼面便聚起所有的诡气击向明掌门!
那一招明掌门定然是接不下的,他连退数步忙翻出匣子,双指一并便再度甩出一道业火!业火撞上诡气炸开,灼得明掌门都感觉到了刺痛!
“什么?!”明掌门连忙将匣子往上一翻:“我不信你此番还能再挡!”说着,匣中倒出一朵火焰般的莲花,呼啸着业火之焰就打向刻不求!
刻不求单手升起屏障侧身躲开,诡气席卷了明掌门的全身缠上红线眼看着他就要因此而丧命!
然而就在这时,刻不求脚下忽然腾升起阵法,丝丝缕缕的阴气无孔不无,全都一股脑地涌向刻不求,与此同时,天边一道剑光斩来,将那些缚束住掌门、长老的红线斩断!
他们的反应极快,一齐朝地面拍下一掌,地面阵阵抖动,四面八方地窜来一道又一道符咒缠上刻不求的周身,他想要震开,却发现符纹丝不动?!
这是……上界的符咒!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笑。
回头看去,是四长老笑着抬起头看向他,眼底那得逞的阴谋与百年前宋集烛飞升时所见到的一般无二。
“李顾生,你莫不是忘了,上界的禁制就在这里!”他看着刻不求,冷声说,“诡气尽数放出?你逃不掉禁制了!”
刻不求他们都一时忘记了,宋集烛是会替命符的。
四长老——或者现在该称上一句宋集烛,他看了一眼那头生死明的顾怜,说道:“方才你还有所保留,若非是你的弱点在此,恐怕我真找不到让你自愿放出全身诡气的法子了。”
而他将诡气全部放出,又分了灵气去护住顾怜,这就势必导致一种可能——让被蒙蔽的禁制发现他的存在。
“李顾生,”宋集烛道,“你破不开禁制。”
“今日胜的,是我。”
“……”
刻不求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已经爬满符咒的手,因为禁制的压制,他诡气一点一点地被压下,连同红线也被压制得断裂。
明掌门劫后余生,他捂住刚才被红线勒住的脖颈,方才濒临的危机感还犹有余感。他猛地喘了几口气,佛莲还在天空中飘浮焚烧的火焰,他看了看刻不求后一阵地冷笑,抬手召来佛莲业火:“今日我便要将你诛杀在此!以报大仇!!!”
业火几度烧来时,刻不求看也没看明掌门一眼,他只是攒着自己的最后那点灵力,尽数绕去顾怜那头,护住她的心脉。
一直到臾过后,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刻不求抬眸看去,然后就愣了一下——
只见一只银漆紫砂的小丹炉挡在刻不求的面前,炉身所镂刻的莲纹与佛莲几乎一般无二。
丹炉不断吸收业火,分明不过很小一只却将业火吞了个干净,刻不求的半片衣角也没有被燎到。
刻不求认出这个丹炉来自何处,又看向另一头。
顾怜仍旧是伏在地面上,掉在地上的白苍剑源源不断地将灵气输给她吊着那一线生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刚刚还昏迷的她此刻却醒过来了,虚虚地勉力抬起一只手,操控着丹炉。
那是六一泥的丹炉,世上用它来炼丹的人所剩无几。
为什么六一泥炼丹的效果奇差?
顾怜着见那棵佛莲后,想起了丹炉上刻着的莲纹,那是顾怜见过的那么多丹炉中,唯一一个刻有莲花这样的丹炉。
六一泥不用元火炼丹,它需要的是业火。
“……刻不……求……”
顾怜的视线之中一片模糊的红,分不清是那焚烧的火焰还是刻不求的衣袍,她声若蚊音:“……都说了让你……打不过就……跑了……”她咬牙,拼尽最后一丝灵力收拢五指,丹炉顶着业火,向明掌门推进几步!
九百年前她就说过,他的命还由不了他们做主。
禁制的符咒已经缠满全身,刻不求动弹不得,他咬牙,逐渐红了眼眶:“……你们扶光派,还当真枉为正首派前首!”言罢他在禁制的强压下翻掌勾起指尖,片刻的寂静之后,就听见四方传来轰响!
地面震动,宋集烛看向四方:“怎么回事?!”
“——长老!扶光派北面塌了!”
“东面、山门那边也——”
北面?
敛寒洞!
宋集烛飞身便朝北面而去。
明掌门晃了几下才站稳,他想将佛莲收回后便离开,但尝试几次现都收不回来?!他惊骇片刻后就想明白是丹炉的原因,怒目而不见:“竟然这般找死,我便成全你!”他甩出一记灵击打向顾怜!
白苍剑剧烈地颤抖,然后飞身而起一剑斩开灵击!白雾化散变成剑灵的模样,白苍赤红着双目,握剑刺向明掌门的心口:“——我杀了你!!!”
明掌门在身前化作屏障,但恶相之剑威力无穷,那屏障在挡上剑的那一刻就裂痕破碎!明掌门躲避不及,被一剑刺中胸口!
“你……”明掌门猛地抓住剑,高声喝道,“荧惑!!!”
白苍还没有反应过来,身后黑影一闪,上来一人便同他交手!那人正是荧惑!
荧惑比起上次,同白苍交手的时候得心应手了不少,然而仍旧是白苍占据上风。
在白苍又一剑斩来时,荧惑忽然说:“你不顾你的剑主的死活了吗?她现在可是只靠你那点灵气来强撑。”
白苍的动作明显一顿,随后就被荧惑抓住这一瞬的空隙,从袖间飞出数道符打向他!他拦剑欲挡,却发现这些对一沾上就用不掉了,同时剑气被猛地压下一大截!
荧惑冷眉:“猖狂如此之久!我在殿中苦心研究出来的符篆便是为了对付你!苍山灵剑又如何,不过阴阳废铁!”
符篆被催动,灵光大盛淹没了白苍,光芒渐收,只见一把剑落到地上。
“哼!”荧惑收了剑,“邪不压正!”
他又转向顾怜:“凭着斟酒的卦象而言便是留你不得!果然!你觉真是忘恩负义,祸害门派之辈!”
当年他们便不想要留着着祸害,只不过是掌门非得要留,说是缘份如此,天命无常,也未必会当真由她一个小丫头便害了扶光派。
但是现在看来——
还是掌门太过于仁慈!
禁制将天地光芒揉汇一时,收束后又猛地炸开带起气流,丹炉将最后一点佛莲业花吞噬殆尽掉在地上,顾怜视线的最后一幕,是那抹色的身影被符咒切割撕碎,化作烟云而散。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嘹亮的鹤唳之声。
望穹峰那边。
发觉红线而成的阵法破了之后刘祺他们简直是大喜过望!但还没等他们开始动手,地面就犹如地龙翻身一般晃动起来,好几个弟子因为站不稳而摔倒在地上。
“别、别答我!”刘祺一脚踹开身边的人,指着那间小院,“全都给我进去把那个姓顾的给抓住出来!”
弟子爬起来就往小院里头冲,在接近门口时察觉到剑风,他们慌忙躲开,果不其然一把剑当空斩来,越过他们立于门前!
“我当是什么蠢货敢跑来这儿撒野,”慕容详匆匆赶来,“我们小薪是你能碰的?”说着他将剑召回,劈头盖脸,就朝刘棋打去!
见状,刘祺连忙翻出法器一挡,但还是被击飞出去!
慕容详一路赶来简直心急如焚,顾怜并非是同他一道回来的,给他一道师令:去望穹峰保护好自己和顾薪。
刘祺被击退,刚一站稳就又见慕容详倾身而至!
“啊!救命——”
一道符篆从刘祺的身后飞出,直抵上慕容详的剑,慕容详看出不便宜来,撤身后退,虎口被那一道符震得发痛!
看过去,从刘祺身后走出来一名女子。
慕容详认出她来,是申明派的路云心。
路云心指间还夹着一张符,面上神情如同上次见面一般淡然。
她到:“顾怜勾结诡仙,现在已然被伏,你为她弟子必然脱不开干系,来人——他拿下!”
风雪思过崖。
北面塌了大半,陈斟洒在那剧烈晃动之间稳坐如山,风雪尘土飞扬而起,他半点也不慌不忙,丝毫没有要逃的意思。
他坐在崖边上,起了风雪,上头的天就看得更不清楚了。
窥星者不问卦象。
但陈斟洒难得怀疑自己,多年前自己的那一卦到底对错与否。
山石塌陷,石块伴着风雪一同朝雪崖上那单薄的身影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