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渐落,夜幕渐垂。
夙鸢躺在榻上,睫毛上寒意逐渐浓重,喉咙间微微颤动,最终还是无力发出声音。她任凭疲惫侵蚀自己的身心,最终陷入深沉的梦境之中。
自巫溪围场归来,夙鸢便时常入梦。
而梦中之人,总是罗莱。
梦中的他常与自己谈论家国天下,那时的他总会多出一份霁月清风,但她不懂他为何对家国天下有着如此深沉的感情,她当时只觉得他的行为怪异,如同戴了许多张面具,让人难以捉摸。
然而,如今回想起来,夙鸢渐渐明白。
那个有着复杂内心世界和多副面孔的罗莱,才是完整的他。他的怪异,或许是因为他背负着太多的责任;而他的可怕,也许只是夙鸢当时的误解。
夙鸢在梦中静静地凝视着罗莱,仿佛想要透过时光的迷雾,更加深入地了解这个曾经让她困惑又好奇的人。
而这份情感,复杂而微妙。
如同宿命般缠绕着她,让她既无法轻易释怀,也难以完全割舍。
但如今,夙鸢的心境已趋于平和,她不再抗拒这份情感的纠葛,而是尝试走进罗莱的世界,与他达成某种心灵上的和解,同时也在这过程中重新审视自我,寻求内心的平静。
但这一过程,夙鸢如同经历了一场漫长而深刻的旅途。
疲惫与悔意交织,虽难以察觉,却又真实存在……
夙鸢自醒来后,接下来的数日,情绪便一直深陷低落之中。。
曾经“神秘人”的身份如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她的心头。然而,她无论如何也未曾料到,那个人竟然会是璘王。
她想起从前李元狐看到那枚玉佩时的种种表情。
那复杂的神色中,有惊讶,有沉思,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敬畏。如今想来,李元狐怕是早就知道那玉佩的主人是璘王。
可他为何缄口不言?
父亲的离世是否也与璘王有所关联?是否也卷入了大邓的权谋之争中?
夙鸢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迷宫之中,四周是密不透风的墙壁,头顶是看不到尽头的黑暗。她试图寻找出口,却发现每一条路都充满了未知与危险。
她的心境愈发迷茫,不安的情绪如同一张细密的网,将她紧紧束缚。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放弃。
次日清晨,天色尚未完全褪去夜的浓暗,瑞安城便悄然被一层轻纱般的晨雾所笼罩。夙鸢重访醉梦楼,她一入门槛,脂粉香袅袅绕鼻,青砚静候如初。
夙鸢微露讶色:“你怎知道我要来?”
青砚道:“自上次小姐携随侯珠离去,我便日日在此恭候。请。”
言罢,她轻轻侧身,为夙鸢引路。
夙鸢随青砚而入,心中微惑,却未多言,直到走进姜娘子的房间。
她正慵懒地倚在美人榻上,手执雕龙酒盏,眸光深邃似夜空繁星,华服加身,更显身姿曼妙。
看到夙鸢进来,她淡道:“你来了。”
她总是这般,对夙鸢的出现并不惊讶。
夙鸢坐下后,目不转睛的打量着姜娘子,忽然问道:“你是梅妃?”
“梅妃?”姜娘子唇角一颤,她甚少露出这样失色的神情,一句“梅妃”仿佛唤醒了她尘封已久的记忆。
夙鸢眉目微凝,问道:“你为何要将随侯珠交给我,再由我献给承元帝?你究竟有何打算?还有,当年梅妃为何要假死?”
“你可曾听说过,‘大邓皇室,子贵母死’的规矩?”
说到这里,姜娘子斜瞥了一眼夙鸢。
夙鸢望着她冷冽的眼神,瞬间明白了什么:“所以,你是在发现自己身怀龙裔之后,为求自保,选择假死,并逃离后宫?”
她想到姜娘子膝下无子,不禁轻声探问:“那……你的孩子呢?”
姜娘子双手紧握成拳,面色如霜雪覆盖,声音低沉:“……死了。在我服下那假死之药后,他便随之夭折。”
她漆黑的眼眸隐匿在沉暗的光影之中,看不到一丝光亮。
夙鸢见她脸上牵扯一丝恨色,又想到她擅长毒药,不禁霍然站起:“你在复仇?那随侯珠中藏有毒药?”
姜娘子淡道:“你无需惊慌,之前我请你喝茶时,你已服下解药,所以偶尔一两次接触随侯珠并不会对你造成伤害。”
“那其他人呢?”
“自然会致命。”
“多久?”
“三个月。”
“……”
一时间,空气仿佛凝固。
姜娘子与夙鸢不禁互望一眼:“你行事素来稳重,想必是通过他人之手,将随侯珠送入皇帝手中?”
夙鸢点头:“……宫中已传来消息,云贵妃已然病重。”
“她啊?”姜娘子脸上微凝一些讶然,但随即冷笑一声,“那便是她的命数。”
夙鸢心中蓦地涌起一股愧疚,竟一时忘了言语。
姜娘子似是洞彻了她的心思,眼神中透出一抹冷厉之色:“你无需自责,此乃我的私事,与你毫无关联。切记,切勿插手其中,以免横生枝节。”
夙鸢心底泛冷,眸光渐渐黯淡下来:“我知道了……”
她原本尚有一些想向姜娘子打听,可此刻,那暗垂的眼帘敛住了她眸中若有似无的光色,稍作映衬后,夙鸢便起身离去。
在她离开后,房间里仅剩下姜娘子与青砚二人。
青砚微微蹙起眉头,脸上露出担忧之色,说道:“母亲,我看这夙鸢未必会就此罢手,她会不会还有其他举动?”
姜娘子轻轻摇动手中的雕龙酒盏,嘴角微微上扬:“不会。如今的局势她看得极为清楚,唯有承元帝死了,她所支持的李元狐才有机会登上高位。这一点,夙鸢比任何人都明白。她不会因一时的恻隐之心而坏了大局。”
青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眼神中仍存有一丝疑虑:“若她的愧疚感日益加重呢?难保不会冲动行事。”
“放心,她已走入绝境,别无选择。”
姜娘子苍暗的眼眸偶尔闪过几丝奇异光芒。
彼时,醉梦楼外。
夙鸢紧握双拳,毅然转身步入雾中,背影渐隐,唯余一抹孤寂的余色,在晨雾的轻抚下,缓缓消逝于瑞安城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