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微遥的性子向来如此直接炽烈,从不受拘束。
夙鸢对她的率真已然司空见惯,微笑过后,并未多言。只是出于关切,她随口问询了一句那人究竟是谁。
楚微遥眼神闪烁,双颊绯红:“他叫慕白,那个质子。”
“他?”
当得知是慕白时,夙鸢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但这份忧虑很快就被楚微遥的欢声笑语所掩盖,她欢欢喜喜地去找慕白了。
此时,刘北辰携一灰衣老者走来。
老者灰袍黑帽,面带笑意,虽带风寒,但步履稳健。
夙鸢迎上前,深致歉意:“让老先生久候,实属夙鸢的不是。”
老者摆手笑道:“久候亦是赏景,世间美好莫过于此。”
刘北辰与老者相视一笑。
夙鸢见楚微遥有事缠身,便不再多加打扰,亲自着手备车,护送灰衣老者前往东粼府衙。
彼时,夜色已如墨般深沉,细密的雨丝轻柔地飘扬而下,纷纷洒落在府衙那高高翘起的屋顶之上,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响。
东粼府衙内灯火通明,李元狐得知夙鸢过府,快步迎出,看到他们的衣衫被雨水打湿,赶忙命人准备好热腾腾的香茶和干净的巾帕。
夙鸢接过巾帕,轻轻擦拭着发梢和脸颊上的雨珠,而后向李元狐微微浅笑。
待众人纷纷坐定,夙鸢没有丝毫迂回,开门见山地说道:“这位老先生乃是我的旧友,不慎染了风寒。我府上无良医妙药,故而望李大人能够代为悉心照料。”
李元狐何等精明,一听便知这并非真话。
夙鸢为何要给自己送来这样一位老者?
他满心疑惑,当即屏退左右,使得屋内只剩下他们几人。
此时,老者缓缓摘下那顶黑帽,露出一张红光满面、儒雅非凡的面容,正是当世大儒方崇舣。李元狐震惊起身,恭敬行礼:“方老先生,您怎会在此?”
方崇舣微笑拱手:“李大人,老朽方崇舣有礼了。”
说罢,他欲行大礼,李元狐慌忙阻止。但方崇舣坚持,以示尊重。李元狐心中疑惑,转向夙鸢:“姐姐,您如何请得动方老先生?”
夙鸢微笑道:“三年为期,能否学成,全在你自己。”
李元狐恍然大悟,深知这是难得的机会,于是恭敬跪下,向方崇舣磕了三个响头:“请师父赐教!”
方崇舣扶起他,笑赞:“好孩子,起来吧。”
夙鸢与方崇舣简短交谈后,便与刘北辰一同离去。
夜色中,她的身影渐隐,唯余长发随风轻舞,衣袂飘扬,恍若花间飞舞的蝴蝶。
李元狐目送夙鸢离去,对其沉稳的心智赞叹不已。
方崇舣缓缓开口:“男儿之志,应先有国,后有家。”
李元狐心中一震,他恍然明白夙鸢请方崇舣前来的真正目的。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转过身向方崇舣深深一拜:“学生受教了。”
暗夜沉沉,风雨交加。
夙鸢的马车在泥泞的道路上颠簸前行。
车厢内,灯火摇曳。
夙鸢一手托腮,细细打量着刘北辰,对他的身份愈发好奇。
此人武功高强,无故留在东粼,总叫人觉得与众不同。
夙鸢此次特意让他请方崇舣前来,而刘北辰不问缘由,行事稳重可靠,既让人放心,也让人对他更加好奇。
刘北辰觉出夙鸢的视线:“大小姐在看什么?”
夙鸢轻笑:“刘师父,您为何不问我为何选您做此事?”
刘北辰淡然道:“若说好奇,我更好奇的是,大小姐为何选择我这位外人参与如此重要之事?”
夙鸢微微一笑:“刘师父的风骨,我早已看在眼里。您是不凡之人,我自然信任,也值得托付重任。”
“夙大小姐,似乎过于依赖自己的直觉了。”
“不,能守得住秘密的人,便值得我信任。”
刘北辰略一沉思后笑道:“既如此,夙小姐日后若有需要,尽管吩咐。刘某定当竭尽全力相助。”
夙鸢狡黠一笑:“刘师父言重了,日后自当相互扶持。”
她话音未落,缰绳突然绷紧,马匹昂首嘶鸣,马车应声而停。
车外传来一声惨叫,马车忽然被人被劈成两半。
就在夙鸢满面都是惊疑之间,刘北辰带着她飞身而起,剪不断的雨丝落在夙鸢的身上,几乎让她看不清眼前的情景。
隐约之间,只觉四个黑衣人手持长刀,如鬼魅般伫立在跟前,他们的身后,是划破夜空的闪电,照亮了他们狰狞的双目。
“哪里来的贼人?”刘北辰大喝一声。
夙鸢心跳陡然加速,暗自忖:难道是父亲那桩案子,有人连我也要一同灭口?
她当即高喊:“刘师父,手下留情。”
只见刘北辰右掌拍出,那几人被逼退数步。随后掌风扫过,意欲掀起几人面纱,而他们却后退闪避。因刘北辰未下杀手,他们竟成功躲过,且几人交换眼色,彼此挥刀互砍,皆中对方心口。
霎时间,鲜血四溅,四个黑衣人同时倒下。
就在夙鸢和刘北辰震惊之际,又有五六个寻常百姓突然涌现,随即直指夙鸢和刘北辰,义正言辞道:“他们杀人了!”
“他们是凶手!”
“我亲眼所见!”
“我也瞧得真切。”
“速去报官!”
“……”
夙鸢一怔,瞬间意识到这是一个精心筹谋的圈套。
刘北辰厉声道:“这分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劫杀案!当下即便有人身亡,我们也是出于正当防卫。再者,仵作也通过验尸亦能得出这几人是自相残杀致死的结论。”
围观的路人笑道:“在我南越之刑律当中,并无正当防卫一说。”
刘北辰惊愕道:“什么!?”
夙鸢长叹一口气:“他说得不错,如果仵作已被他人收买,这案子也无真相可言。”
显然,那些人是预谋许久,蓄意栽赃嫁祸。
那几名围观的路人一听,嘴角勾起一抹阴鸷的笑容。
夙鸢又道:“你们如此尽心竭力地为那幕后之人效力,想必所获颇丰。说吧,‘他’究竟许下你们多少金银珠宝?我夙鸢愿以三倍之数,换一个坦诚相告。”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骤变。
其中一人贪婪之心难以掩饰,脱口而出:“此话当真?”
然而,话音未落,便被身旁之人怒声喝止:“住口!怎能轻易背叛雇主!”
紧接着,那人蓦地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嚎,身躯剧烈震颤,似是遭受了无形巨力的猛击,痛苦不堪地在地上翻滚扭动。恰在此时,府衙官差匆匆赶至现场,正巧目睹此幕,便下意识地认为是夙鸢等人动的手。
官差们旋即迅速上前,将夙鸢等人紧紧围住。但他们都为东粼府衙之人,对夙鸢的身份知之甚深。若将她带回审讯,无疑是自家人审自家人,实有诸多不妥。
为首的官差眉头紧锁,一时陷入两难之境。
可围观之人的指控却是真真切切,将杀人凶手的矛头直指向夙鸢。
官差们彼此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低声细语后,最终,领头的官差微微躬身,语气恭敬地说道:“夙小姐,此事我们定会仔细调查,但真相未显之前,恐需小姐暂受些许委屈,还望小姐海涵。”
他们都是李元狐的人,夙鸢也并不想当面为难。
她微微颔首:“官差大人言重了,既是职责所在,我自当全力配合。”
而那些围观之人,都露出一抹阴森诡谲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