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敢说我少了胳膊少了腿？年轻人说话怎么这么不讲究！”
邹晟铭的拐杖重重地砸在地板上，仿佛是在敲打叶大夫本人。
“舅舅，您说话别这样。”裴泽弼不满地开口，那副绷着脸、满脸写着“老子不乐意”的表情，竟与邹晟铭如出一辙。
邹晟铭一听更是怒不可遏，“拐杖没打折你就得了便宜卖乖了？年轻人，你们家院长只讲了一半，我可告诉你，只要我老人家一句话，就能调动千军万马来上海……”
“千军万马来上海，是要取我的项上人头吗？”叶大夫取出口袋里的听诊器挂在脖子上，指着身边的木凳，“坐下吧，我对神经内科虽不算精通，但也还能提点意见。”
诊疗室内瞬间静默下来，紧接着，大家听见了一个老人愤怒的咆哮声。
“神经内科？他是什么意思？他想表达什么意思？难不成他认为我是精神病？！”
老瞿明志拍着胸脯朝邹老伯说：“邹老哥，你说我吹牛不？虽然稍微夸大了一丁点儿，可我说的可是实打实的事儿，我不是吹的，小裴你倒是说句话呀。”
“这个村医真是气死个人呐！要搁在当年……”
邹老伯瞧着自家老爷子手舞足蹈的样子，脑壳直发胀，朝着叶大夫歉意地点点头，随后便挡在了叶大夫和邹晟铭之间。
“舅舅，神经科可不是看疯病的地方，叶大夫可没那个意思，您别像个小孩儿似的，人家叶大夫还是我和谢阳的大恩人呢，就算看在我的面子和阳阳的面上，您也得多给人家几分敬重。再说，梁聪的手指头还不是他给接上的，您现在还得求着他呢。”
“恩人？”
“嗯哪。”
“手指是他接的？”
“没错，就是他。”
“真的假的？这小大夫看着年纪不大，顶多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竟有这般本事？”
邹老伯心头一震，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肯定地说：“没错，确实是他接的。”
此时，苏家两姐妹挽着梁聪恰好从走廊那边走过来。苏秀晴瞥见诊室门口两个年轻人笔挺站立，眼神犀利，不由得眼前一亮，一把拉住苏秀芬的手悄声道：“快走。”
苏秀芬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拧紧了眉头，立刻明白过来，“那人竟然真来了，你就只会给我找麻烦。”说着，俩人加快了步伐。
伊莱恩坐在走廊里无所事事，一眼瞥见苏家姐妹和梁聪，本能地站起身。作为一位资深记者，她敏锐地察觉到前方似乎有热闹可瞧，不，应该说是新闻素材等着她去挖掘。
沈来这才知道，自家乡卫生院的医生办公室其实有点儿狭窄。这一屋子人挤得他转身都怕碰到马大夫。
“邹老哥，果真是您呐，原本打算登门拜访的，谁知在这里碰上了。”
苏秀晴一进门就赶紧向邹老伯打招呼。
老伯闻声扭头，看到苏秀晴，略一顿，直到瞿明志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这才笑着回应：“王太太啊，替我问候王部长一声。”
说完，他的目光越过苏秀晴落在她身后的那个小胖墩身上。
“这就是梁聪吧，来，让爷爷瞧瞧。”老人的眼光落在梁聪的右手上，眼中闪烁着难得的激动。
梁聪听见喊声，抬眼望向妈妈和阿姨，得到她们鼓励的目光后，他慢悠悠地挪到了邹晟铭面前，怯生生地叫了一声：“爷爷好。”
“好，好，好孩子。”邹老伯对梁聪的态度显然要比对苏秀晴热情许多，他柔声问道：“梁聪啊，把手给爷爷看看行不行啊？”
又是要看手啊。
梁聪听着，心里反倒安定下来，自从那次报纸报道之后，上门来看他手的人可真不少。
他利索地伸出那只胖乎乎的小手，大方地邀请大家随意查看。
邹老伯细细地端详着梁聪刚刚拆线不久的右手，尽管还能感受到伤口的起伏，但他硬是没有看出这只手曾断裂又重新缝合过的迹象。
“真的有人能把断掉的手指接回去？”老伯满面惊讶地问。
叶一柏趁众人聊天感慨之余，终于完成了冯然的手术记录。他把写好的记录单递给郑大夫，笑着说：“让您久等了，我写完了。”
郑大夫接过记录单，刚想翻阅，却感觉身边一只手拽了拽，没拉动，原来是一旁的马大夫嬉笑着说：“一块儿瞧瞧，别独占了。”
两人边看边竖起耳朵倾听，身为外科医生，他们深知断指再植的意义，即便办公室挤得无法转身，他们也不会离开。
这时，邹老伯终于提出了众人心中的疑问。
“这手真的是你给接上去的？”
此话一出，在场除了苏家姐妹和沈来这些亲眼见证者之外，其他人的目光全都刷地聚焦在了叶一柏身上，伊莱恩更是迅速举起胸前的相机。
叶一柏将钢笔别回白大褂口袋，平静应答：“嗯，是我接的。”
叶大夫的话音刚落，邹老伯还未及开口，一旁的伊莱恩已率先展开攻势。
“叶大夫，您是说自己完成了世界上首例断指再植手术吗？您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一点？”一串英文问题疾如闪电般砸了出来，令现场所有人都惊愕不已。
哪里冒出个外国人？
叶一柏并未搭理伊莱恩，而是转向苏秀芬问道：“梁太太，拍的片子拿到了吗？”
苏秀芬没想到叶大夫会在这个时候叫她，愣了一下，马上取出片子，“拿到了。”
“叶大夫，请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见叶一柏转移话题，伊莱恩愈发斗志昂扬。
“你稍等。”叶一柏答道。
他接过片子，起身走向对面的观片灯，但此刻眉头不由得紧锁起来——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再加上他自己，小小的医生办公室内竟一下子挤进了十一个人！
十一个人把办公室塞得满满的，以至于叶一柏想要走到对面的观片灯处都很费劲。
“如果有谁没什么特别急的事情，能不能先出去一会儿？”叶大夫语气柔和地提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