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2005年1月2日）
这是夜蛾正道职涯中第二次请假，上一次，还是六年前，他要和须弥在京都结婚。
过安检，上飞机，找到座位后他立刻把手机关机，让所有残酷的短信全部消失在这部手机里。
十二个小时的飞行他没有阖过一次眼，可他下飞机时依然希望自己理智尚在。
须弥在机场门口等他，她倚着一辆浅黄色的小车，穿着一条白底蓝纹的连衣裙，她不安的时候喜欢啃咬着自己的手指头就像他焦躁的时候会下意识的抚摸自己的下巴一样，此刻，她正低着头和自己的拇指较劲。
夜蛾正道走过去，他们夫妻间原本有一个暗号，一种默契，只要他伸手去碰碰她的手臂，她就会知道他的关心。可这次不灵了，或许，从一年前开始就不再灵验了。
须弥退了一步避开他，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她问，“你开还是我开？”
他说，“我来吧。”
他想念妻子坐在副驾驶的画面，然而须弥转身坐进了后座。
他们俩已经很久没有共处一室了，上一次的光景夜蛾正道早已记不起来。
“芥子怎么样了？”他想努力回到从前。
“不用你假惺惺。”
“你能不能不要这样。”
“我怎么样？难道不是我用离婚这件事逼着你，你才愿意来吗？你要真关心芥子，你上个月就该来。你要真的关心我们，你不至于几年里请不出一次假。”
“算了。”夜蛾正道握紧了方向盘，他低声说，“你就当我什么都没有问，行了吧。”
车内安静了片刻，须弥在后座忽然说，“夜蛾正道，停车。”
他没有照做。十二小时的未阖眼，长途旅行的倦怠，还有心里那股说不出来的怨气，让他此刻只想把车开到目的地。
“我说停车，你听见没有。”
他不理她，甚至稍微又踩了一脚油门。
“好，你不停车是不是。”
须弥忽然伸手去拉车门，强劲的风从车门缝隙里卷进来，夜蛾正道被吓到了，也骤然冷静了。
他明明知道的，按照须弥的性格，她甚至不惜伤到自己，也要达成目的。
车子一个急刹车停在路边。须弥冲下车，看都不看他一眼便往反方向走。
又变成这样。
夜蛾正道坐在驾驶座重重的叹了口气，片刻，他将车调头，以缓速跟上须弥。
“你先上车好不好？”
“我不用你管。”
“这里打不到车的。”
须弥停下来，风把她的头发吹的有些乱但依然不影响她漂亮的容颜。她说，“在知道我们很惨，很倒霉，被牵扯进你可以轻松解决的破事里时，夜蛾正道，你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
夜蛾正道想说没有，但却没说出口。他像在恶意放任这样的结果，然后等一个他其实也心甘情愿的结局。
“你不可以这样对我。”须弥扯掉了戴在无名指的戒指，狠狠的砸向夜蛾正道的脸，“我也不允许你以后再这样对我了。”
钻戒砸到了他的眼尾，滚落到了车里的某个地方。
须弥坐上了其他的车，而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路跟在那辆白色的私家车后。
他们最先去的是一家律师事务所，从那时候开始，夜蛾正道就失去了所有和须弥单独相处的机会。
她找了律师，毫不留情的让外人揭露他的痛处，放大他的失职。
在结婚前，他们双方签署了关于芥子共同抚养的协议。而此刻，在离婚时，这成了他们最大的矛盾。
“我不接受芥子由他抚养。她和我才是近亲血脉，她是我的宝贝侄女。这个混账想要芥子的唯一理由，就是为了造福他所谓的狗屁咒术界。”
“须弥我保证不会让咒术界的人知道芥子的特殊，但她真的不属于普通人世界。你觉得那件事之后，她还能在伦敦正常的生活吗？”
“你撒谎！混账！”须弥冲过来想要扇他却被律师死命的拦住，她朝着自己的律师怒吼，“夜蛾正道只会把她当工具，他根本不在意她！他只在意他的工作，不能把芥子给他，绝对不能！”
他坐在对座的椅子上，难过的看着须弥，看那双曾经写满爱意的眼睛里，现在全是恨。
这场谈判里，夜蛾正道是优势方。无论他在过去的六年里究竟多么失职，单看经济条件，须弥就不可能赢。
他不知道自己在坚持着什么，他也不是没有脾气，他心中也有怨，有恨。
结婚六年以来，哪一次和须弥吵架不是他退让，他道歉。他爱她不比她少，他的恨自然也不遑多让。
可直到谈判后半段，须弥恨恨的跟他说，“我真希望你能死在某项任务里。这样我对你的记忆，全都能留在你最好的时候了。而不是现在的这副混蛋样。”
她说完就愣住了，捂着脸，哽咽的和他说，对不起，不该说诅咒的话。
夜蛾正道把双方律师都赶了出去，他则捂住了头，觉得自己才该是说对不起的那个。
他根本没有理由去和须弥争，他对芥子的爱大多是因为须弥的存在，以及咒术界的需要。
他只是恨她而已。他只是还太爱她了，所以觉得不公平。
夜蛾正道还记得结婚那天某个辅助监督和他说的话，“你小子命真好，那么漂亮的新娘从头到尾都只看着你，要珍惜哦。”
在说结婚誓言的时候，他也曾篡改了一句话，深情的告诉须弥，“我这辈子都不会伤害你。”
可在刚刚过去的半个小时里，他默许律师所说的一切，几乎快要了她的命。
“须弥。”他喊她，走过去想触碰她。
“我恨你。夜蛾正道，我恨死你了。”
他的手最终停在了快要触碰到她手臂的距离。
“我什么都不要了。”
夜蛾正道最后和律师说，“小孩，钱，包括我所有的财产，我都不要了。我可以净身出户。”
须弥没有接受，她只要了芥子的抚养权。不过她有一个条件，那是在她停止哭泣，喝了三杯冰水之后，提出的。
“芥子以后要是回东京，你必须像刚刚发过誓那般，照顾她爱护她。如果让我发现她过得不好……夜蛾正道，我绝对会把你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