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瓢泼大雨，尚显单薄的枫树在风雨中凌乱摇摆。
邱朗朗站在檐下，在心里将知道的佛菩萨名字都默默感谢了一遍，感谢他们给了自己重新来过的机会，感谢他们把自己带回到家人身边。
从前，他对于“信仰”这件事不太能理解，他是母亲带大的，莫盛雪信仰科学和理性思维，并不像许多生意人那样初一、十五都要去上香；再者，周围认识的人拜佛都是为了某种明确的利益，即便是爷爷，似乎更多的也是因为无力改变失去一个又一个亲人的命运。
从前，为了让老人高兴，他也会装模作样地跟着一起在佛前跪拜问候，但心底里着实没有诚心可言。但是，科学和理性无法解释的事，就这样实实在在地砸落在自己身上，这令他无法不生出敬畏之心。
很多事，你可以说自己不知道、不确认，但已经无法再断然否认其存在。
晚饭过后，雨停了，邱朗朗帮齐梅一起掀开给花遮雨的苫布，又跑去和爷爷说了会儿话，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返校。
齐梅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拍脑门，喊了声“等等”，就跑进一楼的洗手间。再出来时，捧着一沓叠好的衣服，塞进邱朗朗怀里：“差点就忘了，一起收包里。”
邱朗朗有点纳闷，低头翻看，有好几套t恤和短裤，全新的，他抬头看向齐姑姑。
“这两天下雨，也没在太阳底下晒晒，不过这烘干机好像也还行。”齐梅爽朗地笑笑，拍拍邱朗朗的肩，解释道，“你裘力哥给你买的！还不好意思当面给你，非让说是我买的。其实有啥不好意思的，他小时候的衣服都是他哥给他买。”
邱朗朗眨眨眼，想起裘力回来那天手里装得鼓鼓囊囊的礼品袋，鼻子一下就酸了。
他平时都穿校服，只有周末和去打工的时候会穿自己的衣服，大概是齐梅和裘力念叨过他来来回回只有那两三件衣服。
他揉着鼻子坐到沙发上，一件件展开看，是他和裘力以前常穿的国产运动品牌。
第一次回到那间破旧出租屋时，他本以为这一生和过往那世最大的不同便是生活水平上的差异，虽然他自己毫不在意，毕竟他万分感恩拥有了健全的身体。可是，裘力和齐姑姑......竟是连这一点点落差也要帮他抹平。
“妈呀，这咋还要哭了呢！”齐梅大笑，探头看邱朗朗的脸，“感动啊？”
哭还不至于，邱朗朗把衣服重新叠好，装进书包里，偷袭似的抱了齐姑姑一下，背上包，扭头跑了。
*
鉴于高二学年末要参加各个科目的省级会考，所以大家都默认本次期末考试将自动与会考合并，有同学去向老师求证，但各科老师们像是通过气似的，全都哼哼哈哈，语焉不详。
结果所有科目会考结束后的当天，班主任杨岚问孩子们：“两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无人作答。
他们早已熟悉杨姐的套路，只要这么说就绝对没可能有什么所谓的好消息！
孩子们的反应取悦了他们亲爱的班主任，杨岚愉快滴宣布：“还是会有期末考哒，就在月底，具体时间待定，所以不要放松，还是要好好复习哦。”
果然！教室里瞬间唉声四起。
邱朗朗看得好笑，开心地加入其中，跟着起哄。
“那好消息是啥？”有同学问。
“好消息是只考一天，更好的消息是这次考试不公开成绩，也不排名！”
尽管心有疑虑，同学们还是象征性的鼓了鼓掌，毕竟不排名就意味着大多数人能过个顺心些的暑假。
就在周围人都重新进入备考状态时，邱朗朗向班主任请了两天假。
因为邱慢慢要参加中考。
作为她唯一的家长，邱朗朗认为自己有义务守在妹妹身边，陪她度过这个人生中很重要的节点。
然而，邱慢慢似乎并不这样想。
在考场门口看到邱朗朗，她问出的第一句话是：“钱拿到了吗？”
邱朗朗愣了下，随即微笑着点了点头，缓声道：“好好考，考完哥带你去取钱。”邱慢慢没什么表情，径直走进考场。
邱朗朗望着她纤细的背影，长长吐出口气，心中滋味错杂。
他其实想得很简单，每年两万，节省一些完全可以支持邱慢慢的日常开销。等他大学毕业，自然有能力多关照她一些，可似乎邱慢慢很急于摆脱他这个哥哥，独立掌控自己的未来。
之前，邱朗朗把书面协议拍照给邱慢慢看过，并“转达”了裘力的考量。
邱慢慢当时没说什么，也许是因为数额超过预期，又或许是觉得反对也无用，只是问了很多关于裘力的问题，问他为什么要住去这个害死爸爸的人家里，是为了能多要到点赔偿款吗？电话的另一端，邱朗朗压着太阳穴，再次重复父亲跳楼自杀的事实，而内心深处，却无言以对……
中考的两天里，邱朗朗等在考场外，中午陪妹妹一起吃午饭，下午再送她回唐家。
最后一科考完，邱朗朗和缓地问她，考得如何，想学什么专业。邱慢慢成绩一般，很早就决定不会再继续读普高，邱瑞泉想让她学一门能养活自己的实用技术，一家人还讨论过，觉得幼教和牙医助理都挺适合她。
邱慢慢沉默不语，秀气的眉紧锁，离唐家只有不到百米时，她忽然停下来，指指不远处一家奶茶店：“坐一会儿。”
邱朗朗猜到她是有话要说，点点头。
奶茶店里，邱慢慢轻车熟路地点了两份饮品和甜点，邱朗朗静静坐着，等她开口，可邱慢慢只是垂着头，用小勺拨弄面前的蛋糕。
半晌，像是终于下定决心，邱慢慢从书包里翻出一沓对折好的打印纸，推到邱朗朗面前，平静地说：“需要监护人签字。”
邱朗朗轻轻皱眉，盯着她看了数秒才展开文件——竟然是一份艺人经纪合同！
只扫了眼标题，邱朗朗就想直接给扔了。
但出于教养，他屏住一口气耐着性子往下看：双方职责、报酬分成、结算方式、违约条款、解约条件及程序、争议解决......
合同看上去还算规范，但只看其中一条，邱朗朗就认定完全无法接受：合约期限是整整十年！
“你可以去查，这家公司在北京规模很大，不是骗人的。”许是邱朗朗的脸色太难看，邱慢慢扬高了声调。
邱朗朗不作声，无论多靠谱的公司，无论其开出的条件有多诱人，这个字他绝不能签。
一个花季少女的十年啊！
也许是从来没有真正缺过钱，也许是生性物欲淡薄，他真的无法理解邱慢慢的想法。
“前期只是参加练习生的培训，年满十六岁的，培训期间就有工资可以拿，以后我不用你管，就算你不同意，我也会去。”邱慢慢说出口的话很幼稚，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冷感。
邱朗朗缓慢地深呼吸，无措又无力。半晌，他平静道：“我考虑一下，晚些答复你。”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要找裘力商量一下，看看该如何应对，“现在我陪你上去收拾一下东西，我和齐姑姑说好了，你可以暂时先住在老宅那里。”
“不用了，”邱慢慢直勾勾看了邱朗朗数秒，然后垂下眼淡淡道，“我不想住村里，况且……”
邱朗朗神经绷起，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三天后出发。”邱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