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突然漏掉一拍。
手里的勺子不知是放还是拿起来。
这个问题很早之前他就预想过，但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环境下。
他以为会是在一个明媚的下午，大家相聚一堂欢声笑语。
她端着一杯加了柠檬的果汁与他碰杯，俏皮地问。
周淮生，为什么你这十年都不回来？
他回她，还不是要工作，要生活。
轻描淡写一笑而过。
临到头的时候，她与家人目送他远去，朝他挥手，让他下次再来。
他回过头，看到那个幸福的男士正搭着她的肩往回走去。
他看到了她的侧脸。
笑的很开心。
他轻快走在那条长满花草的路上，身后火红的夕阳。
可一切都只是设想。
多少个平淡无奇的深夜，他总是梦到与她一起坐在高中的教室里。
同样是火红的夕阳，周淮生，周淮生，她披散着头发弯下腰凑到他脸庞喊他。
她的笑容好灿烂，透过光晕可以看到她脸上的细小绒毛。
他从梦中醒来，眼里含着泪，林姝冉，我梦见我们分开了十年，她笑着摸了他的脑袋。
傻瓜，那只是梦啊！
可是等他真正惊醒，他已经想不起林姝冉的样子了。
周淮生，如果你想我了你可以回来啊，她最后在梦里喊到，所以你为什么不回来……屋外是深蓝色的天海。
他苦心藏匿十年，此刻满满的心虚。
现在她问他了。
怎样的回答，才能不亏心呢。
“我在蓉城已经没有了亲人，我不知道我回蓉城还可以干什么。”
空气中突然安静。
她看着碗里的汤淡笑。
“所以朋友对于你来说丝毫不重要吗？”
她略微停顿。
“还是说，这里根本就没有你的朋友？！”
她的话问地很轻，很平静，平静地好像在问一个陌生人。
“不是，我……”
他不知道该如何去讲。
少年终究为了年少的缺憾耿耿于怀。
“因为我怕回来。”
他突然情绪上头，心中泛起一股莫名的冲动。
“高中以前，生活里一直都只有我一个人，我以为一辈子可能就这么简简单单过了，后来认识你，我有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
“我开始努力学习，我想跟你考一个大学，所有的奋斗似乎突然有了意义……”
他可能没有注意到，他的声音在空气中有些微微颤抖。
“可是那天，我在你楼下看到江辰跟你告白，身为朋友我应该为你高兴的，可是我很心痛。”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心痛，我好像失去了我唯一的朋友。”
“当你的身份产生了变化，我的身份就会随之而变，我知道，我们没法回到从前了，我找不到留在你身边的理由了。”
他心里隐约有些痛，缓缓补充道。
“我不敢回来，我怕回来，因为一想起会心痛，因为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话音刚落，他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平静，好像积压了十年的情绪，找到了宣泄口，他感觉到了自己眼里有泪。
“你所说的朋友，就是当初走的时候连招呼都不打？”
“我很抱歉。”
“周淮生，你很懦弱你知道吗？”
“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这十年对自己的本性愈加认清也愈加困苦。
“那你现在为什么选择回来？”
他支支吾吾，含糊其辞。
“可能时过境迁，愈发成熟了吧，以前年纪轻，什么都想据为己有，连感情也是……我们还能是朋友吧？”
朋友两个字在这一瞬间突然变得好讽刺。
“当然。”
好久，林姝冉说出两个字。
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心情却愈发沉重。
这个时候公司里突然给他打了个电话，他没有避讳她，简单地交谈了两句就挂了。
“公司有事的话你就先走吧？”
可他心里明明还有话要说，但是说不出来了，只觉得胸口很闷。
“我等你吃完再走。”
“我也吃不下了。”
“那我收拾好再走。”
“不用，晚点会有阿姨来打扫卫生。”
他再也找不到留下来的理由。
“咳咳——”站起来她难受地咳了一声，脸颊有些微红。
“怎么，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没事，就是小感冒，那么苦的中药总归是有点作用，等明天就好了。”
打开门，他走到门口。
“周淮生。”
她有些吃力地叫住了他。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这次回来，是因为什么？”
“这不是因为要生活嘛。”
他苦笑着，强装镇定。
他知道自己是一个男人，不应该这样矫情，可从小的生活阅历却不得不教他想地太多。
他过早地看到这个社会他应该承担的东西，他想给林姝冉所有最好的物质条件，可惜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他知道什么是对她好。
什么是对她坏。
当初他比不过江辰，现在他同样比不过霍青。
“所以你今天是来辞别？”
他没有回应。
“好。”
她淡笑着，没有再说什么。
他缓慢关上门，那一刹那间，千头万绪，他知道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说出口的机会了。
“是因为想见你。”
他瞬间红了眼眶，压抑住的情绪崩塌掉。
“我是因为想见你才回来的。”
他鼓起勇气，又重复说了一遍。
他明明想忍耐。
可是怎么能收地住。
“当年我一声不吭就走了，成了我心中的刺，我如何不知道自己自卑和懦弱，我家境普通，成绩也一般，也没什么社交能力，前途未卜……”
“但是江辰不一样，他父亲是银行长，无论从哪个方面，他都是最能配得上你的人，他是我无法比拟的人。”
他顿了顿，眼神放空。
“我不知道我还能用什么身份站在你身边，你有男朋友了，我们还能是朋友吗？”
“所以我想，走远些忘了就好了吧，只是突然有一天想起你，心会痛……”
他的眼里一再黯淡。
“我不是因为蓉城没有亲人才不回来，而是蓉城有你，我不敢回来。”
话说出来了，他突然松了口气。
好像一个被压在心底十年的铅块就此消散。
她怔怔地看着他。
他知道她可能感觉到有些意外。
他不想冒犯她，他回来是为了什么？
十年了。
他也想给自己一个交代。
他抬头看着她，对上她明亮的眼睛。
“对不起，我没想过要给你造成困扰，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他眼里略过一丝黯淡。
“我来就是想告诉你，我想留在蓉城。”
“我们结婚吧，周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