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突兀却又熟悉。
咔哒——
赫卡忒和艾薇停下了脚步。
什玛东什玛西和安妮也停了下来,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咔哒——
那里站着一位衣衫褴褛的行脚僧人。
在这纯白的圣殿中,唯独他一人身着黑衣,显得格外突兀。
而他最引人注目的,便是脖子上挂着的那块巨大的怀表。
“克罗诺斯……”
蕾切尔低语道。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正欲开口,却见那僧人转身,缓缓离去。
“赫卡忒……?”
赫卡忒咽了口唾沫。
“跟上去。”
她牵起艾薇的手,说道。
这是第三次了。
赫卡忒感觉到,这个曾经两次带他们穿梭时空的僧人,又要向他们展示些什么。
咔哒——
赫卡忒跟在克罗诺斯身后。
僧人刻意放慢脚步,以便他们跟上。他将众人带到了大神殿后方一条僻静的走廊。
那是布里斯的实验室。
‘为什么来这里……?’
克罗诺斯没有回答,只是打开实验室的门,对着占据了整面墙壁的卷轴做了个手势。
随着他如同作画般的手势,卷轴凭空飞起,露出了一条通道。
赫卡忒瞪大了眼睛。
他曾多次出入这间实验室,却从未发现这里竟然别有洞天。
怎么可能?
正疑惑间,克罗诺斯回过头,看向众人。
他伸出两根手指,说道:
“二。”
紧接着,
哗——!
天旋地转。
短暂的耳鸣过后,伴随着一阵头痛,赫卡忒的视野中出现了另一个世界。
四个半透明的人影出现在眼前。
赫卡忒强忍着眩晕感,仔细辨认着这些人影。
“……是布里斯,还有东方,阿蒂娅大人和芙洛莉大人。”
赫卡忒向艾薇解释道,艾薇的脸色也随之凝重起来。
这时,东方开口了。
“竟然藏在这里……”
他语气中充满了痛苦和愤怒。
芙洛莉一脸沉重地转过头去。
阿蒂娅则紧紧捂住嘴巴,目光落在布里斯身上。
布里斯笑了。
“走吧,再晚点,恐怕连护城的封魔阵也支撑不住了。”
说完,他走进了通道。
虽然只是简短的几句话,却透露出了一个重要信息。
“……看来,这就是大神殿空无一人的原因了。”
布里斯似乎是要启动封魔阵。
但赫卡忒心中仍有一个疑问:为什么他们的表情如此凝重?
事实上,这也是信息不足导致的疑问。
赫卡忒所知的封魔阵,是这片大陆上唯一被评为超凡等级的阵法。
它位于大神殿的某个地方,历代都由智慧使徒负责管理。
其作用是抵御一切外来威胁,守护圣城。
因此,赫卡忒从未对封魔阵格外关注。
所以,他无法理解,为什么此刻只有布里斯一人还能保持平静的笑容。
“……跟上去吧。”
但艾薇不同。
她总是通过声音,通过声音中蕴含的温度来感知人心。她能感觉到,布里斯的笑容中充满了悲伤。
笃——
她用权杖敲了敲地面。
赫卡忒、什玛东、什玛西和安妮跟了上去。
长长的通道一眼望不到尽头,只有两侧墙壁上的烛台,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走进通道后,布里斯说道:
“很抱歉,瞒着你们。”
芙洛莉回答道:
“这不是你的错。”
“阿蒂娅大人和东方大人,一定很惊讶吧。”
“你也是身不由己。”
“我很惭愧。”
他们之间,进行着赫卡忒无法理解的对话。
而阿蒂娅和东方,只是面带悲伤地看着布里斯的背影。
仅凭眼前所见,赫卡忒无法推断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究竟是不幸,还是万幸?
东方接下来的一句话,为众人揭开了谜底。
“……原来,那只是一具义体。”
赫卡忒和艾薇的脚步猛地一顿。
这突如其来的信息,令人震惊,但仔细想想,却又合情合理。
布里斯的身体,是义体,是人造的。
“是啊,很逼真吧?”
“逼真个屁!你这混蛋……”
东方长长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圣女大人总是感觉不到你的气息,还经常吓一跳。”
“哈哈,我也很苦恼啊。”
赫卡忒也从中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所以……’
她一直感觉不到布里斯的气息,是因为布里斯并非人类。
赫卡忒一直很疑惑,她连翻山越岭的野兽都能察觉到,却唯独感觉不到布里斯的气息。
而且,每次和布里斯发生肢体冲突时,那种触感也异于常人。
她一直以为这是布里斯身为使徒所拥有的某种力量,但……
“……真是荒唐。”
原来布里斯是义体。
他们一直以来相处的人,竟然并非人类,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想到这里,赫卡忒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赫卡忒的目光投向了通道尽头。
那里,应该就是封魔阵所在之处。
……也是布里斯本体所在之处。
“该死的混蛋……!”
蕾切尔怒吼道。
众人看向了她。
赫卡忒和艾薇这才想起,她为何如此愤怒。
“既然逃走了,就好好活着不好吗!”
过去,在获得圣痕之前,布里斯是蕾切尔的学生。
他是奥利维亚魔法塔的明日之星,被蕾切尔誉为最接近法则乐园的魔法师。
虽然她平时不怎么表现出来,但每次和安妮谈起圣城的事情时,她都会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喂!你磨磨蹭蹭干什么呢?!”
蕾切尔催促着安妮。
安妮一脸无奈,加快了脚步。
幻影们早已走远,赫卡忒和艾薇也加快了脚步。
他们以更快的速度,更焦急的心情,朝着通道尽头走去。
通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铁门。
赫卡忒打开铁门,走了进去。
里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石室,不大不小。
房间中央,一块岩石上雕刻着立体魔法阵,散发着幽蓝色的光芒。
赫卡忒倒吸一口凉气。
“啊……”
一个如同干尸般的人,发出微弱的呼吸声。
他瘦骨嶙峋,难以分辨年龄,是青年、中年还是老年。
他抬起头来。
“你们……来了。”
他努力地扯起嘴角,缓缓睁开双眼。
那是一双清澈的红色眼眸。
赫卡忒认得这双眼睛。
“……布里斯。”
布里斯坐在魔法阵前的椅子上,身上连接着魔法阵,看着众人。
不仅如此,岩石前方还有三个人影跪在地上,闭着眼睛。
赫卡忒也认得他们。
“东方,阿蒂娅大人,芙洛莉大人……”
他们像是在祈祷,但又不像。
即使在对话的过程中,他们也一动不动。
他们还有呼吸,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动静。
就像失去了意识的人一样。
“这究竟是……”
面对这令人费解的场景,赫卡忒忍不住问道。布里斯笑了笑,回答道:
“……让你们见笑了。”
他虚弱的声音让赫卡忒感到一阵胸闷。
“解释一下。”
“啊,也是。你们刚到这里,肯定一头雾水。”
布里斯看着众人凝重的表情,笑了笑,继续说道:
“这位想必就是死灵使徒大人吧?在这种情况下,也没办法好好打招呼了。真是抱歉。”
布里斯朝着安妮微微欠身,然后看向赫卡忒,说道:
“我们遭到了袭击,和你们在帝国看到的一样。幸好我们及时将其镇压,没有造成太大损失。但考虑到继续留在这里太危险,所以我们把圣城的人和附近的村民都转移到了圣地。”
每说一句话,他的肩膀都微微颤抖,可见他此刻说话也十分吃力。
“啊……但我们必须守护圣城。所以我们留在了这里。我们启动了封魔阵,将圣城封印起来。这样一来,在教皇陛下回来之前,圣城就能平安无事了。”
布里斯的双眼渐渐合拢。
“你们能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其他人……为了维持魔法阵的运转,他们都陷入了沉睡,所以没办法和你们打招呼。请不要介意……”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请你们去……去帮助教皇陛下。他已经离开很久了,应该超过三天了。他一定在进行着一场艰苦的战斗。赫卡忒大人,你一定能帮上大忙的。教皇陛下知道如何停止这个魔法阵,在那之前,我们会尽力支撑下去……”
听着他逐渐消失的声音,赫卡忒的双拳紧紧握住,眼中布满了血丝。
他终于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上一世的圣城,确实已经无法正常运转了。
当时留在圣城的使徒们,都聚集在这里,关闭了自己的意识。
只有两兄弟留守城门,以防万一。
布里斯所说的期限,是奥多回来之前。
但奥多已经死了,再也没有人能唤醒他们。所以,在最后关头,能够帮助艾薇的,只有英雄们了。
看着赫卡忒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布里斯笑了笑。
“抱歉,让你们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
布里斯以为赫卡忒是在为圣城失守而愤怒。
然而,赫卡忒此刻愤怒的原因并非如此。
“我不是问你这个。”
赫卡忒的目光再次落在布里斯那如同干尸般的身影上。
他形同枯槁,皮肤干裂,身上的圣袍松松垮垮,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
他连呼吸都显得十分困难。
“……我问的是,你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布里斯笑了笑,回答道:
“我早就该死了。我的病已经深入骨髓,无法治愈。我用魔法阵中驱除邪恶的咒术,勉强维持着生命。这么说吧,我就是依附在魔法阵上苟延残喘的寄生虫。”
赫卡忒不知道。
即使他们相处了这么多年,即使他们进行了那么多次交谈,她也不知道。
赫卡忒以为自己是在为这件事生气,于是再次问道:
“那你为什么不这样活下去?为什么要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
他是在燃烧自己的神圣力量吗?
想到这里,赫卡忒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蠢货。”
指的不仅仅是布里斯。
还有身后陷入沉睡的三个使徒,还有即使所有人都沉睡也依旧坚守城门的两兄弟,还有独自一人去对抗古代种的奥多,以及整个圣城的一切,都让赫卡忒感到愤怒。
布里斯半睁着眼,看向赫卡忒。
他仔细地端详着赫卡忒的眼睛,然后笑了笑,说道:
“这种愚蠢的行为,你不是也很清楚吗?”
赫卡忒的动作停了下来。
艾薇也停了下来。
看着两人如出一辙的动作,布里斯长长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家人总要有个地方可以回来,不是吗?而且,作为神力的持有者,我们也必须履行自己的职责,不是吗?我们必须守护这片唯一能够聆听到神之音的土地,不是吗?”
他艰难地扯起嘴角,补充道:
“所以,我们才是使徒,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