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晚上有迎新晚会。
蓝暖没去参加。
她去的是京都医学院附近的京都政法学院，这里也有迎新晚会。
大冷的天，蓝暖穿着在乡下时穿的旧棉衣，棉布鞋，打扮得跟村姑差不多，原本一点都不起眼，只是她那张清丽的脸还是背叛了她。
她环顾着会场里的各种面貌的新生。
恢复高考的第一年，考上大学的新生年龄、精神面貌、家庭条件各种参差不齐。
有的已经三四十岁了，孩子的年纪也能考大学了。
有的看起来跟农村妇女一样，带着乡土气息。
有的年轻有为，正是拼搏的年纪。
有的青春盎然，没有经历过任何社会毒打。
……
蓝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一张黝黑的脸上。
在人群中，他的五官轮廓锋锐，是有些突出的。
他身上的气质看起来像是长年在艰苦环境里坚挺过来的人，身躯高大健壮，英气逼人，给人一种顶天立地的感觉。
蓝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张脸，但却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见到，内心激动不已。
她朝他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
他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有些紧张，蓝暖在他黝黑的脸上看到了不知所措。
她肯定地问：“你认识我。”
他看着她，眉头下意识地深锁，却没有跟她的眼神对视，也没有回答她的话。
蓝暖缓慢开口：“沈崇，今年二十二岁，家在农村，家里有父母和两个弟弟，另外还有一个妹妹在十六年前，她两岁的时候被人换走了，算起来，她今年应该十八岁。”
沈崇心底的弦不由绷紧。
这些在村里虽然不是秘密，但是他来到京都后，还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
就算是有人知道，那也应该是学校负责学籍的老师才知道。
可即便是知道，也不应该知道他妹妹的事情，随着岁月流逝，妹妹的事情在村里已经鲜少有人再提起，所以即便是在村里，也只是年纪大一些和当年已经开始记事的人才会知道，因为他们家人自从妹妹丢失后一个月，也开始绝口不提了。
眼前的女孩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看起来更像是学生，她从哪里知道这些？
知道了多少？
知道了又有什么目的？
十六年前，沈崇已经六七岁了。
那一年，他跟着父母带着两岁的妹妹去很远的地方走亲戚，中途遇上发洪水，被困在了一个小村庄里。
那时候也有一个部队路过那个小村庄，也被困住了。
幸好有部队的人，否则他们和那个村的人说不定就葬身在那一场洪水中了。
后来洪水要退了之后，大家各自离开，可他的妹妹却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生着病的年纪跟妹妹一样大的小女孩。
其实只要稍微想一想，除了部队的人，被困在那场洪水中的人，都是穷苦的乡下人，所以穿着精致的小女孩，只能是不对的人。
其实在离开的前一天晚上，他朦朦胧胧之间见到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抱着一个小孩子来到他们所在的山洞。
基于对军人的信任，他只觉得安心，并没有任何怀疑地继续安睡过去。
结果第二天起来，父母就告诉他妹妹不见了。
他那时候还小，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更没有把军人抱着孩子的事情联系到妹妹身上。
后来他和父母在那个小村庄等了好多天丢失孩子的人始终没有找来，妹妹也没有被送来，他才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把那天晚上的事情跟父母说。
他以为，父母会立即去找部队把妹妹找回来。
父母却说心灰意冷地说：“我们无权无势，妹妹怕是找不回来了，就这样吧。”
他当时并不明白什么叫找不回来了，为什么要就这样，不对的人不都是为人民服务的好人吗，没理由抢走他的妹妹……
他心里有很多疑惑，可是父母只一个劲地摇头。
后来长大后，他才慢慢明白一些事情，才理解了父母的心灰意冷。
可是他不知道该上哪里去找部队的人，只能想着等长大了，等他自己有能力了，再去把妹妹给找回来。
他知道抢走他妹妹的人就在京都，所以他考来了京都。
他一家子都是农民，没权没势，所以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国家的法律，所以他填志愿的时候填的是政法大学。
他这么多年都在后悔，后悔那天晚上为什么不警觉一点，为什么要睡过去，为什么没有看好妹妹……
他们一家人都很喜欢妹妹，即便家里不富裕，也会把家里所有的好东西都留给妹妹。
一口好吃的，一块柔软的好布料，家里最好最干净的碗……他们把妹妹养得奶奶嫩嫩的，村里其他人见了，都说跟城里的娃一样精致。
爸爸还找人给妹妹取了个好听的名字：沈今安。
寓意安稳、希望和美好。
可是他们家那么可爱的妹妹却被人给换走了，他们作为底层农民，只能把苦水往肚子里咽。
“大哥。”
女孩清亮的声音打断了沈崇的思绪。
大哥，可以是陌生人初次见面的客气称呼。
也可以是对家里长兄的称呼。
他看着女孩的眼睛，不确定她是哪一种。
但内心却在狂跳，即便不能确定是哪一种，可他心里是默认第二种的。
面前的女孩，面相上跟母亲很像，年纪也像，最重要的是，她是军属。
可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她考上的是附近的京都医学院，怎么来了京都政法大学呢？
他大胆地问出了心里的疑问：“你确定知道我是谁吗？”
蓝暖对他露出了一个笑脸，“确定，你是我大哥，亲生的大哥。”
沈崇不安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看向蓝暖的眼神深邃、清澈、有神。
“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我的？”
“两年前。”
竟然比他还要早知道！
他是拿到录取通知书后就马上来了京都，然后才开始调查的。
查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在前两天才查清楚的。
“你在你家，过得好吗？”
“那不是我家。不过挺好的，他们把我当成亲生女儿一样。”
蓝暖的话，让沈崇愣住了，到嘴边的话一下子说不出来。
如果那家人对妹妹好，妹妹为什么说那不是她家。
可是不好，又为什么说是像对亲生女儿一样？
这很矛盾，他是没有见过京都的世面，所以判断不出来吗？
蓝暖说：“两年前我就知道自己不是蓝家的女儿，所以我下乡去了，我知道我叫沈今安，我还去水洝村看过你们，大哥，我知道我是怎么被换到蓝家的，所以蓝家人不是我的家人，我也不会贪恋蓝家的好家境，他们怎么对我的，我就怎么还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