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黑夜之中,万家灯火仅剩一二泛舟渔火。
白天临近年关的张灯结彩,爆竹声声也都了无痕迹,唯留下一片寂静。
而此时之弯弯滦河畔,以两半弯圆为广场的铜锣湾之中也是如此。
有娘们的回家滋润,没娘们的去勾栏点姑娘。
他们虽说是朝廷的鹰犬,但该歇着还是得歇。
最为高大的朱红楼栋上,二层处一间厢房此时正幽幽向外放着光亮,门牌之上写着两字——
万封
窗纸间隐约可见其中坐在桌前的壮实人影。
与此同时,大门处缓缓踱步走出一娇小人影,手臂挎一篮子,正搓着手取热,粉唇不停嘟囔着“这么冷的天”,随后朝门前侍卫打过招呼后迈入大门。
“咦,万叔还没走?”楚休休仰着脸看向那一间亮着灯的屋子,发出疑惑轻咦声。
楚休休没有多看,扶了扶官帽闷闷不乐的走向自己的房间。
“大晚上的非得喊我过来查资料,你们怎么比我还笨!”
不过....
楚休休转念一想。
也是,要不然她怎么成了金锣,而他们只是她手下?
看来她确实聪明。
楚休休一扫阴霾,哼着小曲用钥匙打开门,迈入屋中。
“也不知道李卯罂粟那一事有没有了着落...”
咔吧——
门扉关上,发出一声轻响。
头上二层屋中那男子机警一动耳朵,眉头微蹙,但待听清是哪一间屋子发出的声响后眉头缓缓舒展,继续借着油灯凝神看向桌案上的一封密信。
“万封,王爷急命,年前时分要见李卯殒命,届时会有人手帮你,你要将李卯引入局内。”
“功成之后,你便可退下同你妻女团聚,锦衣玉食。”
万封一双锐利似鹰的眼睛闪过几分艰难,将那封密信放在油灯上燃烧殆尽,长吐一口气后将后脑靠在椅背上拧眉沉吟。
这封信完全就是赶鸭子上架。
不说李卯已经受过两次刺杀,其周遭防备定然大幅加强。
就是上次那绝嗣解药一事,他们也多半能察觉到铜锣湾里出了什么奸细。
此事难,难,难于上青天。
但既然上头命令下来,他自然不敢违抗,就是砸破头脑也要找出个法子引蛇出洞。
万封眸光晦暗,抿唇不语,一张小麦色干皮粗糙面庞于昏黄灯光下愈显暗沉。
若想再次调动李卯行程,就必须要从其身旁之人下手。
让他自己去动,这样他的警惕心才会最小!
万封不觉间视线瞄向墙上挂着的众金锣令牌,停在那“楚”字之上忽而眉头一展,随后眸子微眯取出一张信纸来,撩起袖子开始写字:
“年前属下定然会除掉李卯,属下会以与李卯相熟之人为由将其诱引入局,马年之前,定然马到成功,望王爷...”
万封正凝神写字时,门扉却突然敲响。
叩叩——
“万叔?”门外传来一声娇糯呼唤,接着也没有吭声,那门竟直接要推开!
万封拧眉抬眸,接着便神情一紧,暗喝一声莽丫头,也来不及将信纸封入,连忙手肘支着桌案将信纸拢在双臂间阴影当中。
“万叔,你怎么还没走?”楚休休探进来一个脑袋,疑惑的眨眨眼,留意到万叔脸上一隐而逝的紧张。
万封皱着眉头,凶容毕露轻斥一声:“毛丫头,谁让你进来不敲门的?”
楚休休抱歉揉揉脑袋,手里正端着一小碗炖的猪五花,五花三层,明晃晃,油亮亮,糖红色,看起来甚有食欲:“万叔,我爹给我做了些红烧肉晚上填肚子,我看你也在这儿,就想着上来给你端些。”
万封看着楚休休那双乌溜圆的杏眼,终是不耐烦的摆摆手无奈叹气:“进来吧,下次记着一定要敲门,若是里面是些大人物同我在谈机密,保不准你就要掉脑袋!”
“哦,我记着了。”楚休休弱弱将碗往前递了递,“都该过年了咱还是这么忙,万叔你吃些热热身子,我爹刚做的。”
万封下意识想要拒绝,但看着近在眼前的香气缭绕....
恰巧他晚上取信后一直忐忑不安没敢打开看,到了深夜都没有吃任何东西。
只是吃个肉。
万封咽了口唾沫点点头,楚休休嫣然一笑,从小篮里取出一双筷子递给了万封。
两人相对一张桌子坐下,一人一碗把子肉吃着。
楚休休开着话茬,万封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狼吞虎咽碗中五花肉。
“万叔,过年了你回老家吗?”万封在铜锣湾是出了名的不着家,从来没有人听说过他家人的消息。
万封筷子一顿,摇摇头:“回什么,事这么多。”
楚休休蹙着眉头道:“那万叔你就不想家,过年了也不跟家人在一块儿聚聚?”
“聚什么,给钱就行了。”万封咬了一大口肉,面无表情道。
楚休休眼看万封碗中肉见底,便将椅子往后顶起身,自己碗里的肉全都刮到了万封碗中,万封身子微微后仰,没有阻止。
起身间楚休休将碗筷顿在手中,眼瞅着万封身前的一张信纸好奇道:“万叔,你给谁写的信?”
万封一抿筷子,眼底闪过些微慌乱,但面上仍是坦荡自如:“给女儿写的,跟你年纪差不多大。”
“万叔你还有女儿?”
楚休休眉眼雀跃,那边还想凑过去看,不过就被万封给盖住。
楚休休呵呵傻笑两声往下坐去,可谁曾想忘了刚才椅子向后退了退,直接坐了一个空!
噗通——
“哎呦!”
楚休休直接坐到地上摔了个结实,手里的碗也同时飞了出去,划过一个抛物线在万封关切的目光下直接将那装满酱汁把子肉的木碗给撞了下去。
万封看着身上的把子肉汁眼角一阵抽搐,扶着额头无语道:“笨手笨脚的,你出去,我要去换衣服。”
楚休休揉揉屁股,灰溜溜往外走。
万封见楚休休出去,面上不耐烦的神情这才一松,看着桌上那被汤汁浸没的信纸皱着眉头,不过一会儿再写一封便是。
万封不再理会,随手将一张新纸盖在上面挡住,走到内室准备衣服。
不过再取出衣服中的一块儿玉佩时,万封忽而动作一顿,坦露精壮上身趴在窗边,眉宇间萦绕一股子惆怅思念。
而门边的楚休休走到一半,突然一拍亮堂脑门想起碗筷还在屋头,自嘲一句忘性大之后便折身返回。
“万叔?”
楚休休再次将脑袋探入门扉,细弱蚊吟唤了一声。
见外厅没人,楚休休知道万叔多半是去换衣服,也没想着再去打扰,自己快步走过去捡桌上的碗筷。
看着桌上那点点汤渍楚休休懊恼摇头,随手从篮子里取出毛巾揭开桌上的纸张就要往那污渍上擦去。
但是手中纸张刚刚揭到一半,一张到处点着红色汤汁的信纸便映入眼帘。
楚休休一愣,视线不可控制的就瞟见了上面依稀可辨的字眼——
“除掉李卯...”
“...为由诱引入局”
啪嗒——
楚休休表情呆滞,瞳孔懵然放大,手上悚然一颤,筷子猝不及防掉落在地发出几声噼啪声响。
“谁!”内室传出一声冷厉暴喝。
楚休休眼神一慌,忙将纸盖上去捡地上的筷子。
只是瞬间一着装齐整的中年鹰眼男子便手里攥刀撩开了门帘,看着若无其事捋头发的楚休休疑惑一皱眉:“你回来做什么?”
楚休休牵强笑了一声,指了指手里的碗,支支吾吾道:“没什么,就是碗...”
“落下了...”
万封打量楚休休良久后面色稍稍缓和,将刀放到一边:“你怎么进来又不招呼?”
楚休休那边却是已经步子移到了门边,对着万封歉意一笑:“万叔,我喊了,你没听见而已,我这就走,这就走。”
“呵呵。”楚休休扯出一个笑容,随后将门带上,沿着廊道走。
起初还是小步小步,到了最后两条腿越来越快,好似像在逃脱什么一般快跑钻进了自己的房间,紧紧关闭门窗惊魂未定的瘫坐在门后,双手抱着膝盖,眼神空洞不可置信。
楼上万封眉头仍是没有舒展,走到桌边揭起盖着的纸,注视许久后将信攥到了手里,一同喂给了火苗。
呼——
一瞬之间只剩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