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医院走廊，消毒水的味道刺鼻。
昏暗的灯光一闪一闪，我顺着走廊一路狂奔，却怎么也跑不到尽头。
窗外救护车尖利的警报声响个不停，夹杂着四处回荡的凄惨喊叫，让人心悸。隐约中，我听到凄婉的哭声，像是小女孩在啼哭。声音就来自走廊的尽头，我不禁加快了步伐，朝着声音的源头冲去。
终于，无尽的走廊迎来了转角。我绕过转角，看到的一间巨大的急救室，急救室大门紧闭，上面的提示牌亮着“急救中”的绿灯。急救室门外有一张长椅，哭声的主人就坐在那里。她看到我，突然就不哭了。
“陆漓？”
我看得很真切，面前的就是陆漓。不知为何，她突然变成了一个小女孩，变回了九十岁时的模样。
陆漓看着我，痴痴地看着我。突然，她的表情变得麻木，满头大汗，紧接着四肢开始抽搐。
“医生！”
我紧张着大喊。很快急救室门开了，几个白大褂走出来，把我赶到一旁。其中一个白大褂拿出一支镇静剂，迅速打入陆漓的体内。
“医生？她还是这个孩子，需要打这么大剂量吗？”我感觉不对劲，上前去阻止白大褂。
白大褂一回头，我倒吸一口凉气——他没有脸！
这是，打了镇静剂的陆漓像是一个行尸走肉一般突然跳起来，指着急救室的门对我说：“陆然，你看看清楚，你是在哪？”
我一回头，刚才还写着“急救室”的门牌竟然变成了“太平间”！十几个血迹斑斑的僵尸模样的人影并排站在门口，用毫无生气的瞳孔对着我。
我是认得他们的——爸、妈、大舅、二舅……
瞬间，我眼前一片眩晕，我似乎掉入一个巨大深渊中，不断下坠……下坠……
“然叔！”
“然叔！”
“然叔！”
猛地，我惊醒过来。面前是顾悦灵那张充满担忧的脸。
原来是一场梦，一场噩梦。十年前……不，已经是十一年前了。十一年前的那场事故的阴影，没想到还残留在我的潜意识中。
“然叔，你没事吧？”顾悦灵见我仍然有些魂不守舍，焦急地问道。
“没事。”我稳住心神，“陆漓呢？”
“半夜总算睡着了，现在还没醒。”
我点点头。看了一眼茶几上的电子时钟，现在是大年初二早上九点。
昨天回家这一路很是折腾，陆漓因为目睹了车祸现场，受了点刺激，好在后来在我和顾悦灵的安抚下稍微舒缓了些，我赶紧连夜开回家。回家以后，顾悦灵就陪着陆漓回房间了，我因为太累，在沙发上坐着的时候竟然直接睡着了。
“然叔，小漓她……没事吧？要不我们带她去医院？”
我理解顾悦灵担忧陆漓的心情，但作为过来人，我还是有很多顾虑。陆漓这个症状，并不是第一次发生，当年才出那场事故的时候，陆漓就时常会有类似的症状。为此，我还带她看了一段时间的心理医生。陆漓一直很反感看心理医生，对抗得很厉害，药也不肯吃。好在后来随着生活渐渐平稳，她也很长时间不会这样了。
“悦灵，还是先观察一下吧。要是有必要，我会送她去医院的。”
“……嗯。”顾悦灵或许也知道她自己干着急也并没有用，所以也没再坚持。
“悦灵，你也不用太担心。她昨天就是受到了惊吓，出现了过呼吸症状，情绪稳定下来就好了。”
“……然叔，虽然我认识小漓已经六七年了，但其实关于她家庭的事情，她很少跟我说。”顾悦灵有些落寞地说，“要不是我自己看穿，恐怕到现在还以为然叔你是陆漓的父亲吧？可以，稍微向我透露一点吗？”
我看着面前为陆漓担忧的顾悦灵，动了恻隐之心。顾悦灵不是外人，陆漓不对顾悦灵讲，不是对顾悦灵有意见，而是她自己也不想回忆起那些事吧。或许，有的事，也只有我还能心平气和地去讲了。
“你知道的，我是陆漓的小叔，陆漓是我的侄女。”
“嗯。”顾悦灵在我身边乖巧地坐下，满脸期待地听我往下讲。
“其实我们原本关系没那么近。因为我爸，他作风吧不太正派，一辈子离了两次婚，娶了三个女人，和每个女人各生了一个儿子，我是最小的那个。所以呢，其实我和大哥，也就是陆漓的生父，关系比较尴尬。我和陆漓原本都住在宋东市，在宋东的时候，我们两家人往来也不频繁，也就是过年的时候走动走动。”
“那你们为什么现在关系这么好呢？”
“因为一场事故。”
“事故？”
“一场车祸。我们一大家子包了辆大巴车，遭遇了一场车祸，然后被一锅端了。”
“……”
“我的父母、陆漓的父母、还有其他的近亲，一个不落。所以我成了陆漓唯一的法定监护人。”
“对不起，我不知道……”顾悦灵红着眼，却是哭了。
“没关系，都已经是十一年前的事情了。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从餐桌的纸巾盒里抽出卫生纸，递给顾悦灵。
“谢谢。”顾悦灵接过纸，抹了抹眼泪，“当年那场事故，对小漓的打击一定很大吧？”
“嗯。”我一边回忆一边说，“她那时候还是个九岁的孩子，一夜之间变得孤身一人。说起来，我当时也太年轻了，多少有点把她当累赘，所以也没照顾好她。要是当时换成是现在的我，可能也不至于让她受到的伤害无限放大，以至于至今还留有阴影吧。”
“所以是你一直照顾了陆漓十一年吗？然叔，你已经做得很棒了。”
“谈不上照顾。”我坦诚地说，“怎么说呢。她孤身一人，我其实也是孤身一人，我们两算是相互依靠吧。而且，说实话，也没有听上去那么惨。因为当年我们都很小，一下子没了人管教，反而让我们都活得比较随性。你看陆漓那样子，又懒又任性，都是欠管教……”
“欠管教？”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我。
只见陆漓不知何时从卧室里走了出来，正站在客厅和走廊的连接处瞪着我。
“陆漓？你醒啦？”顾悦灵赶紧用纸巾抹了几下脸，遮挡住哭过的痕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站起来走向陆漓。
陆漓忿忿地说：“我当然得醒了，不然指不定然叔会怎么脏我！”
“你都听到了？”顾悦灵小心翼翼地问。
“听到了一点！就从然叔说什么又懒又任性开始！”陆漓看向顾悦灵，“悦灵，你老实告诉我，然叔还说我什么坏话了？”
“他真的没说什么。”顾悦灵帮我说话。
“悦灵……”陆漓狐疑地上下打量顾悦灵，“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我哪有？”
“你不会和陆然有什么吧？”
“没有。”
“跟我进去，老实交代！”
陆漓拉着顾悦灵回去了主卧。随后，卧室里传来奇怪的声音，似乎是陆漓在拷问顾悦灵。
看陆漓这样子，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