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很快离开，带来喘息空隙的同时，也带走了几分尴尬。
肖亦骁笑嘻嘻地献殷勤，“尝尝吧，娇娇，我特意跟宴臣打听过你的口味。”
餐桌上菜肴精致，摆了不少，就没有她不爱吃的，也全都不见红油。众人手边有水有酒，只有她跟孟宴臣这桌摆了果汁。
用心可见一斑。
“让肖总费心了。”
“还喊肖总，多生分！”
孟宴臣拿过筷子递到她手里，又把空餐碟稍稍往里挪了挪，然后才抬头笑怼过去，“你不也没改口吗？”
凌云致不喜欢阮娇娇这个名字，他在群里特意交代过，尽量别喊。
肖亦骁拍了下脑袋，“喊习惯了，我马上改。”
“没事，”凌云致摇头，“顺口就行，我也还是跟以前一样，喊你肖总吧。”
一个名字而已，不喜欢是一码事，勉强别人是另一码事。
她不认为被喊对了名字就能脱离掌控，也不认为被喊错了名字就脱离不了掌控。
“你这性子痛快！”肖亦骁带头举起了酒杯。
如今人全部到齐，酒菜也都上了桌，刚落座的那段小插曲不知不觉揭过，喝过一轮后，人也放开了一些，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打开了话匣子。
詹小娆性格的确爽利，跟肖亦骁一样自来熟，完全没有社交尴尬距离和尴尬期，攀谈热情又主动。不消多久，两人已迅速熟络，话题从学校、工作一路谈到男人、美甲和八卦。
既然讲到八卦，那肖亦骁可有话要说了。
他先是炫耀了一番连正牌男友都没有的跟凌云致的毕业合照，随后大谈当时怎么一起斗智斗勇，跟学弟打官司。
有生之年第一次被人“举报”，被当作嫌疑人被“传唤”进了警局，这经历在座各位都没有。
他没少拿此事吹嘘，江明喻和纪景深两人耳朵听得都要长茧了。
但詹小娆不知道这事，十分捧场，加上当事人之一的凌云致也在，随问随答，一时间，欢声笑语不断。
孟宴臣不擅长应对这种需要话多的场面，听着就好，偶尔在被点名的时候参与几句，也在谈及工作人情时主动应和两声，手里则时不时地剥个虾、挑个鱼刺，或者在凌云致说话顾不上的时候，适时地递张纸巾、倒个水。
温柔体贴，无微不至，给詹小娆看呆了。
几次见面合作下来，她眼中的孟宴臣都像是温和的冰山，无论是普通社交还是合作谈生意，他待人礼貌客气，却疏离清淡，举手投足间都展现出浑然天成般难以靠近的边界感。
居然也会谈恋爱，谈起来还是这副样子，真真是冰雪消融，化成了春水。
一瞬间，詹小娆的眼神像灯一样亮了起来，“云致妹妹，云致妹妹！你跟孟宴臣是怎么认识的呀？怎么就把他拿下了？快给我说说，我可好奇死了！”
“这个嘛……”他们之间不能对外讲的秘密有点多，可若是跳过那些，感情经历就会显得莫名其妙，圆不起来，所以凌云致得斟酌一下。
孟宴臣笑着抚了抚她不存在褶皱的衣领，“随便说说就行。”
这话一出，许沁直接愣住。她简直不敢相信，刚刚那温情脉脉比水还要柔软的声音，竟然是孟宴臣发出来的，跟对别人说话时候的音调都明显不一样。
她抬头看去，正好看到两人相视一笑的一幕，和谐，柔软，有种旁人难以插足的幸福默契。
也有些、刺眼。
回过神时，耳边是肖亦骁显摆的声音，“要说这俩人，还得多亏我！将来我吃席可是要单开一桌的！”
詹小娆看过去，“怎么哪里都有你？”
肖亦骁得意洋洋，“因为我厉害呗！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那是我未来弟妹！”
那时为了应对付闻樱，他们几个发小都统一了口径，关于这点恋爱经过，倒背如流。
当然，是精简版的。
什么在撮合起哄中看对了眼，在交流相处里，越走越近，但因为家里不同意，所以一直在地下发展。
最后肖亦骁杵她一下，“你可把嘴巴给我闭紧了，别到处瞎嚷嚷。”
说完，他做了个在嘴边拉拉链的动作。
“我是那种人吗？”詹小娆呛他，“那些小姐妹我可一个都没讲，捂得死死的。再说了，孟宴臣现在可是我甲方爸爸，我怎么会去当叛徒！”
最后两个字刚落下，旁边一直默默无闻喝酒的许沁像被人一巴掌猛拍在后脑勺上。
叛徒。
这两个字研磨得她太阳穴突突刺痛，因为，她曾报复一般地向付闻樱抖落过。
但此时此刻随着詹小娆的这声枪响，在她思绪里回荡的不是愧疚抱歉，而是切真确定了，她当初没说错，不是无中生有，而是孟宴臣在说谎，骗了父母也骗了她。
他没有分手，从未分手，他早早把人藏了起来，所以付闻樱才在家里找不到。
不愧是亲儿子，这都预判到，可高明啊。
方才许沁没跟着詹小娆一起掺和，直到这会儿才抬起头来仔细打量凌云致。
刚刚毕业的大学生，模样年轻甜美，皮肤像牛奶一样白，长发如乌木一样黑，眼睛比手腕上的钻石还要闪耀。
身上穿的裙子，戴的首饰，拿的包包，将她包装得仿佛出身极好的上流名媛。可明明几个月前，她还是个不起眼的酒吧应侍生，蹲在脚边为自己服务拿酒。
现在却飞上枝头变凤凰，一跃成为孟宴臣的女朋友，众星捧月，被一群人恭维着大献殷勤。
肖亦骁也好，詹小娆也好，还有从小就不喜欢她的江明喻和纪景深，都在奉承、吹捧。
虚伪至极。
而孟宴臣——孟宴臣护她护得很紧，身体微微朝她那边侧着，肩膀也叠在她后边，眼神更是直白热烈，充满柔情。
他那样轻松自在，满面得意春风，看上去比过去十年的任意一个时刻都要幸福，仿佛伸出手碰一碰，先触到的不是他的人，而是名为幸福的实质化的柔软屏障。
大概会像一样。
蓦地，许沁感到左手手腕一阵莫名的酸疼，明明、今天早上已经不疼了——
在热闹中，凌云致察觉到了一束沉默的视线，余光循望，正好对上许沁的眼睛，其中眸色深深，晦暗而难辨。
勾得她好奇心又起来了。
不过问是体面，是信任，而好奇是天性，留意是本能。
她不是傻子，不可能注意不到。
因为这个人太奇怪了，从头奇怪到脚。自落座后差不多可以说是就没怎么出过声，也没怎么抬过头，更没怎么参与过任何话题。
一个人缩着肩膀佝偻在角落里，被人遗忘了一样，菜没吃多少，杯子的酒却没停过。
看起来也丧丧的，灰扑扑的，不经意间看清她的脸时，表情和眼神也是冷漠中带着愁苦。偶尔肖亦骁点她几句，也只“嗯嗯”小声应着，或者点点头，像是随口应付一般。
这是接风宴，不是吃丧席。
光是情绪就已经很奇怪了，而每当这个时候，每当凌云致因为她这种格格不入的奇怪，眼神随之看过去、好奇疑惑兼有之的时候，孟宴臣就会揽揽她的腰，看似在安抚，实则在转移她的注意力。
这是第一次两人对视，许沁似乎有些意外，眼神立刻退了退，接着马上垂下去，很快头也又深埋起来。
“……”不是，她什么也干啊？
孟宴臣刚和江明喻讨论完事情，就看到凌云致在盯着许沁看，他一惊，心脏像发条般绞得发紧，连忙低声问：“怎么了？”
他借着给她拨头发的机会，抬手阻断了视线。
凌云致觉得他好像很紧张，盯了两秒，而后微微摇头，“……没什么。”
见孟宴臣一副不信的样子，她便扯扯嘴角扬了个笑，转头去听詹小娆说话。
但由于挨得近，她明显感觉到自己回头后，孟宴臣的身体松口气般的起伏。
——他很在意。
她扯了一张纸巾在指尖揉捏，眼睛虽然看向詹小娆，脸也笑着，但思绪却已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