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霁牵着尼克和菲尔,走在林奕的身后。
戒严中的首都,依旧硝烟弥漫,四处都有装甲车在道路上行进,钢铁巨兽的轰鸣下,来往的行人都神色匆匆,将表情掩藏在帽檐下,走向归家的方向。
他们也在归家的路上,只是,那是两个孩子的家……
零星的炮火声从遥远处传来,让夕阳坠落,染红天际的破败城市, 显得更为破碎寂寥。
她就安静的走在他身后,望着他坚实挺拔的背影,久久无言。
只觉得,这个场景里,她亦如街角的普通家庭主妇一般,带着两个孩子,跟在丈夫的身后,走向城市留给他们的最后一盏灯。
她看得出来,自从特勤队离开后的每一日,他都心绪不佳,往往一整日都不会说一句话,只是靠在窗前,小口地抿着酒,不断翻看着那本迷你的手账。
他的眼神,是如此灰暗,没有一丝光。
与他推理时神采奕奕的模样完全不同……
她只觉得,她的心,仿佛也被刺痛了……
相当遥远的一段路,似乎没走一会就结束了。当她恍然回神,已然撞在了他的后背,只在他的肩头留下的浅浅的口红印。
“抱歉……”她揉了揉额头,带着一丝苦笑在嘲讽自己。
林奕站定,望着眼前漆黑一片的地下室,久久驻足。
“你带着菲尔和尼克,在这等我,我先进去看看。”他的嗓音嘶哑,带着轻轻的咳嗽,听起来满是沧桑。
她抬头,正欲点头,他却已离开,独自走向那通往地下室的小径。
尼克活跃异常,几乎想小跑着撒开夏初霁的手;菲尔则异常安静,眼眸中既有期待,又有不安。
她已经离开母亲太久了……
夏初霁拉住欢脱的尼克,望向灯光渐而亮起的地下室。
他进去了,可是没有说话,亦没有叫他们进来。
她心头没由来的一阵慌乱,脑海中不断回想着出发前林奕的话。
“诺拉,也许……”
她不敢想,但是知道,那个答案很近。
她望着,地下室那漏出一半的窗户里,他的身影忙碌着,直到将半扇透气窗也缓缓打开。
他对上她的视线,摇了摇头,缓缓开口道:“带孩子进来吧。”
她脑海中一片空白,不知自己带着尼克和菲尔,还是被小跑着的尼克拉了过去,连大门打开,她都是恍神的。
一进门,传来阵阵腐朽味便扑鼻而来,只是床上的被子紧紧盖着,连诺拉的脸,都看不见。
尼克愣在原地,似乎明白了什么,只是腿似乎灌了铅般沉重。
林奕走到尼克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要再见她一面吗?”他的声线低沉。
尼克瞳孔放大,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连哭都哭不出来,只是噗通跪倒在地,几乎一路爬到母亲的床前。
林奕沉默着,轻轻掀开被子的一角,诺拉温和的脸庞似乎还挂着笑容,仿佛是沉沉睡去了一般。
尼克死死拽着林奕的衣衫,用本地的语言急促的恳求着。
“妈妈,妈妈她没事,只是睡着,对不对……对不对?”
夏初霁捂着嘴,望向诺拉安详的容颜。她知道,那是林奕轻轻擦拭过,抹去了她最后一丝痛苦的表情。
只是嘴角淡淡的笑容,似乎真的了无遗憾。
菲尔无助地抱着双手,一路退到墙角,缓缓蹲坐下来。
林奕的眼眸中似乎没有太多情绪,只是从桌上拿起两张被压在咬了一半面包下的信纸。
他将其中一张递给尼克,然后缓缓退到夏初霁的身边。
“她给你的。”他的音色嘶哑,像是被苦难编织的砂纸打磨过一般。
夏初霁手掌轻颤着,接过那封信。
很工整的字迹,写着娟秀的黎姆亚本土文字,只是改了又改,很多字句的末尾,还晕染着泪痕。
“夏医生,真是抱歉……我本应当面向您道谢,感谢您愿意带上尼克,我知道,林先生愿意帮忙,想来是您的坚持。”
“虽然这样说很唐突,但是不知为何,我从看到您的第一眼起,我就觉得,您应该会帮我……您仿佛是上天派来,给我们这对可怜的母子带来最后一丝希望。”
“每当我看到您,总是不自觉的想起我远在北方的女儿……我总是在想,她若是长大了,要是能像您一般,有着优渥的生活和美好的学识,那该多好。”
“只可怜,我什么都给不了他们,只带着一副病躯,拖累着我辛劳的孩子。尼克他,真的是个很好,很懂事,也很可怜的孩子。每当瞧见他为了一小袋粮食,在孩童的年纪奔走在大街小巷间,一身尘土与伤痕回到家,我总是愧疚不已。”
“我不是一个好的母亲,可我真的很想成为一个好的母亲。我也曾听荣善说过,你们祖国的生活,是怎么一番繁荣的模样。我也曾幻想,我可以和他一起回去,远离这无边的战乱。也许可以学多一点你们的语言,也许可以让尼克和菲尔都读上书,也许很多事,就会不一样……”
“可是他不在,我又卧病在床。我比谁都知道,我活不过几天了,每一个日夜,我都咬牙坚持着,幻想再等一日,我的丈夫就会回来,一切都会变好,尼克不会可怜一人,独自漂流在这世上。”
“只是,我没有等来他,好在,我遇到了好心的您。虽然这样说,很自私,很不负责。但我恳求您,若是在北方没能找到我的丈夫,您可否将尼克收留在身边。他是个很听话的孩子,一定会让您舒心的。”
“若是他调皮,你就像他的母亲一样,不要顾及,狠狠的教训他,教他做人的道理。”
“我知道,这样很唐突,真的很抱歉。”
“只是我,只能陪他走到这里,不想见他永远漂流在这漫无止境的战火之中,直到一日,死在无人的角落。”
“请您再发一次善心,可怜我这个无能的母亲,以这样不负责的方式,将我的孩子托付给您。”
“诺拉。”
晶莹的泪滴,从她妆容精致的脸庞落下,滴在诺拉署名的那一处早已干涸的泪痕上。
她仿佛还能看见,诺拉走向死亡时,最后的泪与恳求。
昏暗的灯光里,她湿润的眼眶望向伏在床前的两个可怜的孩子,缓缓点了点头。
林奕沉默在一旁,将她的神情印在眼底。
他步履沉重,走到夏初霁的身旁。
“荣善……他也是被你父亲抓走的雇佣兵之一,早已被送回了国内。只是菲尔,是他一早抵达米耶,就脱手卖掉的。”
她抬眸,看着他泛着冷意的眼眸,倏尔很想靠在他的怀里大哭一场。
“一切,会结束的。”
他的声线嘶哑而飘忽,迎着夕阳,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