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弈两人与金梅的方向一致，都是在往小区外走。一路上连着遇到几个与金梅年纪接近的妇女，都熟络地和金梅打着招呼，邻里关系很是融洽。
已经接近饭点，小区仍旧热闹非凡，大部分与他们相向而行的男性都穿着灰色或者蓝色的工装，或是闲聊，或是焦急归家，一眼望去显得异常和谐。
倒是穿着略显正式的林弈，反而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林弈也毫不在乎，坦然地接受着路人的目光。
他的心里，在想别的东西。
“您对郑廉市长印象怎么样？”
林弈冷不丁的冒出来一句，稍稍走在前面的金梅愣了下才意识到林弈是在问她，憨憨地回应道“我这样的小老百姓哪敢随便评价，人家可是大领导？”
林弈笑了笑，语气轻松，“就随便说说呗，我感觉您对郑市长的印象好像非常好。”
刚刚金梅提起郑市长来慰问的事情，脸上那尊重和感恩的表情，林弈也看在眼里。
“郑市长真是好领导，我们小老百姓没人不夸的，真为我们做了许多实事。”
林弈略疑惑地侧目看着金梅，没有开口，似是在等她继续说。
“王记者家是不是没有小孩？”
“嗯？您怎么知道？”
“我一猜就是，只要养了小孩的家庭呀，没有不说郑市长好的。”
“怎么说？”
林弈是真的来了兴趣。郑廉作为洛桑的现任市长，风评一直极好，林弈是知道的，但是大多都是说他勇于担当，经常言论振聋发聩，一些论政的文章更是全国有名，林弈曾看过郑廉舌战市议会的视频，对于他的口辩之才也是印象深刻。
但是说有小孩的家庭，没有不夸的，林弈还真不太了解。
“现在比以前啊，妇女的生育津贴涨了一倍都不止。像什么困难家庭子女就读中学前免学费，儿童重疾共济基金，妇女单亲家庭额外补贴，这些都是郑廉市长上任后费了万难，才给我们这些穷苦人争取下来的……”
林弈听着连连点头，金梅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大多都是讲郑市长给她们这样的人群争取了很多福利政策，句句都在夸郑廉的好。
“而且啊，郑市长特别亲民，我印象中那次来慰问的时候，还和我聊了生活上的小事……什么最近买菜贵不贵？出行方不方便？我都没想到，讲到一些柴米油盐的价格，他都晓得，你就说，他那么大的一个官，对于我们小老百姓的生活，还了解的很嘞……”
林弈默然，没有说话，脚步略显沉重了些。他一直有所犹豫，决定在案件彻底明朗或者有具体证据前，都要独自调查，与他对郑廉的猜测有关。
也就是他最坏的猜测，也是他最不想面对的可能性。
他悄悄回眸，望了眼情绪不高，似乎也在沉思的叶南絮，内心思绪摇摆不定。
洛桑市是采用独任市长制的城市，市长的权力极大，对于行政公署各种事务拥有最终决定权，连市警署执法机构都是受到行政公署直接管辖，换句话来说，城市执法机构的最高领导便是市长，并不像有些采用议会制的城市里，警察机构由警察独立的委员会领导。
本质上来看，在洛桑市，只有律政署和法院具有一定的独立性，实际上受律政总署和最高法院领导，其他的最高领导全都是市长。
而秘书长，就是市长的直属亲信，称呼为幕僚长也是可以的，在一个采用独任市长制的城市里，权力之大可想而知。而叶南絮的父亲叶雄，是副秘书长，虽然不能说一手遮天，也绝对是政治圈响当当的人物。
一个财团或者家族体系，就算实力再大，财力再强，毕竟也还是在洛桑市，能够逼得叶雄放弃抵抗，自愿认罪，林弈是不太相信的。
除非叶雄有什么非常严重的把柄在对方手上。
除此之外，如果说洛桑市内还有谁可以轻松办到，林弈心里的第一选择。
就是郑廉。
可这么一个广受爱戴的好市长……
林弈深吸一口气，不再多想。
……
与金梅在岔路分别后，叶南絮就一副想说又强忍着的状态，一直熬到上车，才焦急地开了口。
“林侦探，我爷爷的死是不是和这个失踪案有关？”
叶南絮这个问题问的，林弈不知如何去回答。现在关键的不是这个失踪案的问题，而是藏匿在这个案件背后的那些人。
“嗯，有些关联，我已经有了大致想法，你不用管，案件我会一查到底的。”林弈想说的，能说的，只有这么多。现在叶南絮连器官贩卖案与她爷爷的关联都不知道，自然是一头雾水。
但是林弈觉得这样对她更好。
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最安全的。
叶南絮美眸凝望着林弈专注开车的侧脸，眉心时而微微皱起的痕迹，都在告诉她，林弈对案情的分析可能已经有了一定突破。
只是林弈在瞒着她。
不光瞒着她，连他自己的爱人，他也还瞒着。
这么久的努力下来，叶南絮也坦然接受了现实，对于林弈这种的“石头心”的男人，她再怎么去恳求，林弈也不会告诉她。
除非她变得很有用，变得林弈非她不可，只能带上她。
就像今天这样，他缺一个扛摄像机的……
叶南絮内心深深叹息。
她现在能做的就只有等待，只有相信他。
尽管，叶南絮很讨厌这种感觉，她想要的，是在林弈身边，做一个全程知情的委托人。
等待吗？
完全无知，空寂等待，真是难熬……
叶南絮有些想起昨夜在小酒馆，醉酒后绫婉玉的那个请求。
那晚她喝的晕晕乎乎的，不知怎么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绫婉玉提出的请求的时候，她脑子中都是懵的，听到绫婉玉提起自己父亲认罪的事情时，那种肯定语气，让她内心很难受，差点就说漏嘴了。
“昨晚，绫姐姐找我了。”
“嗯？”林弈随口应了一声，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在思考，叶老在查到这个环节时，下一步究竟是什么。
“绫姐姐让我换一个侦探，不要揪着你。”
叶南絮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小，可怜巴巴的，像是一只生病的小猫，没什么精气神。
“你怎么说？”
林弈大致能猜到，婉玉估计是不想他因为这个案子，惹得一身腥。进了律政署的案子，那是公诉，不是在法院里，两个律师辩来辩去。对于社会影响力大的公诉案件，是能给律师打上从业经历标签的。
“我当然是咬死拒绝啦，我现在只有靠你了，还能有什么办法……”叶南絮声音越说越小，无可奈何的幽怨似乎把她的声音扼在喉中。
……
林弈把叶南絮送到医院楼下，已经是快8点了。他本来准备把叶南絮送到西城，让她打车的，因为时间实在不早了，而且今天轮到他做饭，之前熬通宵那次，绫婉玉就多做了一顿，心里还愧疚着呢。
但是今天比较稀奇的是，绫婉玉提前打了电话过来，说是要加班到很晚，也不用来接。想了想，觉得今天叶南絮表现整体还可以，或者应该说有突出贡献，要不然林弈还真有可能错过照片线索。
他想着既然不急着回家，还是把她送到了医院门口。
分别时，叶南絮也不知怎么的，就站在那，垂着头，两只小手背在后面，一动不动的。
“你干嘛？”林弈看着她低头看脚尖的扭捏模样，很是摸不着头脑，只觉得和叶南絮在一块，每过一小会，她就会整点幺蛾子，每天花样还不带重的。
“我……我妈妈要见你……”
叶南絮吞吞吐吐半天，才把这只有几个字的话说完，根本不敢抬头看林弈。
“我？”林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被她一句话直接说懵了。
“你妈找我干什么？”
林弈一回忆起叶南絮热情无比的母亲，他就一阵头疼，之前去叶家公馆查案子的时候，那真是查户口式的研究林弈，那感觉根本不是朋友来家里玩，倒像是在研究怎么收干儿子。
不过叶雄的变故已经这么些天了，叶母也不知道状态怎么样，估计也不会太好，毕竟都住院调养了。
“我妈妈……以为我们……”叶南絮嘴里像是含了一个枣，最后几个字怎么都说不出口。
“以为什么？”
“我妈以为我在和你谈恋爱……想见见你……说是有什么话要和你说，也不告诉我……我哪晓得。”叶南絮的尴尬的表情隐藏在长长的睫毛之下，看不清脸庞，只有红红的耳根出卖了她。
“什么情况？”
林弈只觉得叶南絮就是“意外”的代名词，到现在他后脑勺还在胀胀的疼，这回直接给他心脏都吓停了一拍。
“之前你来我家的时候，她就误会。上次在你那边过夜，妈妈她就更……，我毕竟是女孩子嘛……”
叶南絮说的断断续续，但是底气不足的音调，结合起语境，还是让林弈很快就明白了什么意思。
“你可以直接给你妈妈解释清楚的……”
“解释了，她不信嘛……而且在你家过夜，我怎么解释嘛……”
林弈也彻底晕了，那天暴雨夜听到叶南絮的话后，他急于去验证父亲的意外是不是有隐情，本来心想要是没什么任何疑点，只是叶南絮忽悠他接下案子的幌子，他回来是要和她对质的，所以才留她在家过夜。
但是没有想到，在何凝萱的帮助下，他直接就发现了重大疑点。
他的父亲，林敬，生前所有的通话、短信、邮件记录都被彻底删除了，连警方的侦查系统里，也是一片空白。
得到了这个信息，他也没什么好问的了。
就是让她单纯在他家睡了一晚。
“好吧好吧，等下次有时间，我自己和你妈妈解释一下。”
林弈也是头疼，案件还错综复杂着呢，这蠢丫头又给他整个幺蛾子。
“哦，那你下次自己说……”
叶南絮说完，抬眸看了眼林弈，就头也不回的往医院里去了。
林弈有些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刚刚她转身时红红的眼眶，他倒是看的真切。
说实话，今天叶南絮下午表现真的还可以，发现了重大线索，要不然自己惆怅间就这么回去了，可能案情要卡很久。
不告诉她案情归不告诉，自己态度是不是太凶了一点。
想了想，还是趁着叶南絮没有走远，喊住了她。
林弈觉得自己很不适合夸人，但是还是别扭的说出了口。
“叶南絮，今天你做的挺不错……”
那远去的女孩背影顿了下，又继续加快了脚步……
……
“小绫？还不下班吗？”检察官吴健路过绫婉玉办公室，见快8点了，灯还亮着，疑惑地推了下门。
“领导，手上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弄完。”
绫婉玉此刻在办公室里，正聚精会神地翻阅着所有关于叶雄的档案，见是领导过来，起身礼貌地解释了下。
“嗯嗯，不过工作要注意劳逸结合，我就先走了。”
吴健觉得有些奇怪，绫婉玉是首都律政总署调过来的，平时在公署一直是下班早，还有同事向他反映过，不过是不是有点嫉妒心理，他也不好说，疑惑地看了眼绫婉玉桌上堆着的档案，没说什么就走了。
绫婉玉深吸一口气，她发现，带着完全不同的心态，尤其是带着怀疑的眼光去审视叶雄的卷宗后，果然还是发现了一些端倪。
首先是用于收取钱财的虚拟货币境外账户，开户人的签名毋庸置疑，就是叶雄的手笔，字迹专家鉴定结果，相似度99.8%，但是这个字迹和钢笔墨水的晕染感，实在太过于新了，很像是最近才签上去的。
除此之外，还有些很疑惑的情况，就是举报人的举报时间惊人的一致，都密集在最近一月内，但是举报的问题发生时间却是差别很大。同时大部分收取的财物的举报，都声称叶雄要求只收虚拟货币，一般来说，多少都会有些房屋、手表、黄金之类的，叶雄都没有，有的只是虚拟货币账户上一串令人胆战心惊的0。
另一类的基本都是声称找叶雄帮忙，提供了职务便利。流水确实是有的，但是从结果上来看，这些举报人没有明显得利巨大的。叶雄毕竟是副秘书长，家里又是政治圈老家族，既然收了这么多钱，扶持一个至少中型企业起来，还是轻轻松松的，但是举报人数目虽然惊人，但是质量并不高。
至于举报叶雄涉及雇凶买凶案的，都是一些疑难的无头悬案，举报人都说不清楚细节，但是无奈叶雄自行认罪了呀。
除此之外，就是举报人的背景极为分散，干什么的都有，地产、海运、采矿、制药，涉及的范围异常的广。一般高官伸手，都是会在自己舒适的小圈子内，和熟悉的人之间做些权力交易。
但是这样广撒网的，很是少见，一般都是些权力不大的小官，才会这样做。
绫婉玉越看越觉得不对，但是没有直接的证据。她也隐隐心惊，如果叶雄真是被做局了，那这个做局之人，手段相当高明。
再结合上叶雄自行认罪，诸多实事无需再议，这个的卷宗已经堪称证据充分，面面俱到。
如果这个案件，由她来作为检察官宣判，怕也是会给叶雄一个死刑。
她拍了拍脸颊，小抿了一口水，提振了一些精神，目光看向那一长串的举报人信息，决定先从这些人背后的关系入手，看看有没有什么共同点。
……
此夜，洛桑西城的某事务所和东城的律政公署的某办公室里，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