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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芜央三人主动绕开了沿途的城镇,他们只想早点回去,不想再节外生枝。

当马跨过宋村的二道河桥时,都城已经近在咫尺。正值中午,回家吃饭的农户,扛着农具三三两两走在大路两侧,见芜央三人骑马飞奔,都停下侧目躲避。

路过一家饭庄时,金石勒住缰绳,招呼芜央和涂莉停下吃饭。在确认是金石请客后,芜央才调转马头。饭庄门口竖着块木牌,上面写着‘绝味野果羊’,门口停满了马匹和车辆,都是从都城赶来解馋的。

所谓的野果羊,是指吃野果长大的羊,吃过的食客都说他家的羊有股果香味。芜央知道这纯属放屁,店家这样写不过是个噱头,因为他不止一次看见店老板在市场采购羊肉,就是普通的羊肉,只是每次都挑选最好最贵的。那些有钱的食客,很少亲自去市场买菜,所以不知情。这家店经营十年有余,生意一直红火,不知道是谎言没被戳破,还是食客根本不在乎?反正芜央不在乎,只要是肉就行,况且还是白吃一顿。

金石摸了摸兜,出门前母亲塞给他的银两还剩最后一点,足够三人吃顿饭。这家羊汤馆,他和朋友常来,大多数时候都是他请客。

一进门,金石就看见陈德柱带着一群朋友聚在在大桌旁。陈德柱和金石是从小长大的好友,他父亲是巽刑司的老人,前年托人给陈德柱在艮农司净卫府捐了个副府执,负责城区的粪便清扫运输。别看工作不起眼,甚至不好听,却是份肥差。收集来的粪便,作为肥料,出售给都城周边的各大村镇,十分抢手。而城内每户每年都要缴纳清扫费用,虽然每户不多,但合在一起就是笔巨款。

看见金石,陈德柱高声招呼他过去,众朋友纷纷起身,唯独陈德柱坐着没动。

金石和迎接的朋友们寒暄几句后,赶紧过去问候:“陈府执,今天这么闲,来喝羊汤?”自从陈德柱当上副府执,金石就一直按规矩称呼他,而且每次吃饭都是金石掏钱。

“和你说多少次了,别府执府执的,这么叫都生分了。来,坐。”陈德柱嘴上这么说,见其他食客都向这边张望,露出十分受用的笑容。

“规矩不能乱。”金石施礼后,坐在陈德柱身边。

金石之所以坚持这样称呼,是因为一件事。那次在翠月楼,朋友们庆祝陈德柱高升。一个叫二郎的小兄弟喝多了,喊傻柱子(陈德柱小名)唱歌助兴。以前哥几个肩膀齐平时,玩笑随便开,可是陈德柱现在是副府执了,哪能这么随便。当时就唬得几个哥们醒了酒,拍着二郎的脑袋让他道歉,生怕陈德柱当场翻脸。没想到陈德柱,不但没恼,还表情销魂地唱了首‘醉花海’。金石当时就纳闷,按照陈德柱之前的脾气,肯定把碗扣二郎脑袋上,怎么可能有这般肚量,当上大官就是不一样。

结果,金石想错了。几天后,二郎家门口有粪车翻倒,熏得人连门都不敢开。接连几天都是如此后,最后二郎提着厚礼,登门给陈德柱道歉,这事才算完。

陈德柱的父亲是个官场老油条,金石每次去他家都要被陈叔拉去训话,内容无非就是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再不就是趋炎附势的精打细算,金石不爱听,却又不好意思拒绝,因为陈叔觉得自己是把官场心得无私地传授给晚辈。逐渐的,金石发现,小时候那个玩伴陈德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和陈叔越来越像的陈府执,有时他拐着弯说的话,让金石琢磨半天才能明白。

金石本想招呼芜央和涂莉也来坐,芜央却摆了摆手,和涂莉随便找个位置坐下。陈德柱盯着涂莉,随口问了句金石的差事,等金石应答一句后,他立马问道:“那姑娘是谁?”

陈德柱是有家室的人,老丈人家势力雄厚,以金石对他的了解,无非是想勾搭上玩玩。

金石专心吃肉假装没听见,结果旁边的二柳子用手捅他,“老大问你话呢,和你一起的姑娘是谁?叫过来一起吃饭呀。”

“啊,”金石一时语塞,其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介绍涂莉,况且他现在连名字都不想说出来,便随口说道:“那个黑大个的媳妇,刚刚遇到,来接我们的,我也不知道叫什么。”

众人吃惊,感慨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那个黑大个住在哪?我们有机会去拜访拜访,交个朋友。”二柳子不死心,他平时专门替陈德柱牵线搭桥,勾搭女人。

“他啊,他白泽府的。这次陪我跑差事,我之前不认识他,真不知道住哪里。”

听见白泽府,众人都闭了嘴。

金石暗自一笑,没想到这三个字的威力这么大。他随便吃了一口,便起身告辞,推脱称还得回后备府交差。本想临走把账一起结了,一摸兜发现钱不够,就只算了芜央那桌。

这趟差事回来,金石突然觉得,和平日的朋友待在一起有些不自在,原因不清楚。虽然他们也关心地问了自己的腿伤,但金石没有心情细讲其中缘由,觉得他们无法理解。可是,等他回头看见破衣烂衫的芜央,又想起他的暴躁脾气,觉得自己终归也不是一路人。

待三人走后,二柳子看见陈德柱痴傻地望着窗外,知道他是在瞅刚才的女子。二柳子低声说道:“老大,那女子的腿?”

“你懂个屁?这油腻吃多了,总想着吃点山野菜。”

二柳子笑着点头称是,又道:“那娘们怎么可能是黑大个的媳妇?金石那德行你还不知道?看见女人六亲不认,他肯定是自己稀罕,不想让给你。老大放心,等我打探清楚,定帮你搞定此事。”

陈德柱呵呵一笑,没有说话,心里却突然想到,金石出去一趟怎么还不懂事了,连账都不知道结一下。

芜央三人出三道河边的树林后,看见大华国的都城--新华。高大灰色的外城墙,绵延十余里,壮观地横亘在眼前。行至近前,一座座插旗的敌楼分布其上,墙上被巨石砸中的痕迹和重新修补之处,彰显了这座古城历经的沧桑。

穿过人工开凿的护城河,正门是一大两小的三个巨石拱门。近十五米高的中门上石刻着‘正华门’三个金漆大字,门下排着一条长长的队伍,衣着各异的的商贾,或拉车或赶车或三五成群,等着逐一验货交税入城。金石看见一辆四轮马车的大铁笼里,装着几个女妖,她们身披麻布片,白皙的脖颈和脚腕上带着厚重的镣铐,不知她们惹了什么麻烦,要被卖身为奴或送进妖窑供人消遣。其中一个长着白色尾巴的小女妖,好奇地打量着金石,那双未经世事的纯澈眸子,让金石想起了鲵鱼姑娘小倩。

右拱门是出入都城的众多百姓,芜央他们拿着官文,可以走左门。一进内门,芜央就看见一队穿着五色官袍的巽刑司官差正拿着画像等在原地,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直觉认为是冲他和金石来的。

芜央拉住缰绳,叫住金石,欲转身回去。奈何左边城门此刻只有他们通过,一眼就被发现。

“站住!”领头的胖子喊道。

芜央假装没听见,继续往回走。身后的城门守备顿时架起长枪,拦住去路。那胖子大步上前,一把扯住芜央的马缰绳。

“大人,什么事?”芜央装作吃惊的样子问。

“叫你没听见?什么名字?”胖子冷着脸反问。

“回大人,小的叫谷木其。”

胖子举起手中画像,冷哼一声:“白泽府的芜央、金石,”不等芜央说话,他一挥手命令:“给我拿下。”

“大人在哪里当差?我们又所犯何事?”虽然还装得一脸无辜,芜央已然明白定是和大齐王有关,只是他不明白是哪里出了纰漏。

“我们缉拿府只是奉命行事,有什么冤屈,去和审讯府府执大人说吧。”

“白泽府独立在外,不在八司之内,巽刑司直接抓人,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芜央没有下马,而是握住了背后的重剑。

“内阁国舅亲自下的命令,还管不了你们一个小小的白泽府吗?”胖子拿出一张文书,而他身后的两名护卫警惕地手按刀柄。芜央见他俩是一对孪生兄弟,瘦削的脸上目光冷冽,手指关节粗大,绝不是泛泛之辈。另外,守城的士兵们也举着长枪聚拢过来,生怕起了事端。

芜央并未松开剑柄,而是商量道:“大人,我可以配合。只是白泽府向来严苛,归城不报也是要处罚的,可否容许我给队长传个消息。”

“想求救?没问题!这次,你们大司空来了也没用。”胖子知道白泽府都是些以一敌十的怪物,如果动起手来,身后的兄弟俩倒也能降住这黑大个,只是刀剑无眼,万一伤到他自己,可是得不偿失。反正自己的任务是把人带回去,也没说不让传递消息。

芜央把写好的字条给了城门守卫,看着守卫去往白泽府方向,才下了马,束手就擒。他回头看见金石已经吓得眼神空洞,任人从马上拖拽下去。而他再去寻涂莉时,发现她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芜央冷哼一声,大难临头各自飞,你我本是陌路人,世上哪有什么好心人,狗屁。

俩人被直接塞进囚车里,审都没审就直接定罪了?芜央不相信他们有云林铁卫被杀的证据,但看着架势怕是玩屈打成招那一套,现在只能期盼队长会找大司空求情了。

马车轮在平整的青石路上滚动,声响引来路人的好奇目光。芜央毫不在意厚着脸皮,金石却羞愧地低着头,仿佛自己真做错了一般。芜央估计金石这样,稍一刑就全招了,所以也懒得和他串供。不如看看都城的街景,也许是最后一眼了。

此时,马车正走在成华大道上,巨大的整块青石板铺路,宽度足够四辆马车并排行驶。像这样的大道,都城一共有四条,分别是南北走向的功华、成华、名华大道和东西走向的业华大道。为了通行效率,这些大道只允许马车通过,行人、马匹和推车走大道两侧便道,或者从多如蛛网的街巷穿行。如果要跨越这四条大道,可以走横跨天桥。此外,大华国律法规定,在四条大道上行驶的马车如果撞到行人等,概不负责,而被撞之人还要赔偿马车的损失。这条法律已得到百姓认可,除了淘气的孩童和流浪狗,没人敢横穿四条大道。

囚车快速通过的成华大道,连接着数条弯曲小街,小街两侧是密集的商铺。高低错落的青砖瓦房前,人流涌动,穿梭于商铺内外,他们衣着各异,挑选着讨价还价,只为拿到合适的商品。不少千里之外的邻国商人,带着稀有的香料、木料、珠宝、兵器甚至是妖兽和妖人,只为奇货可居,卖个好价钱。进货、卸货的碰撞声,大声叫嚷的人语声,随着马车一闪而过,却又不断地传入芜央耳中。微风带来的声音中,还有浓郁的马粪,混杂着各种香料、草药、食物的味道。

芜央小时候常在附近闲逛,寻找顺手牵羊的机会。然而,小商人目标太过明显,大商队有凶狠的护卫看护,都很难有机会下手。只有偶遇翻倒的马车,芜央才能趁乱浑水摸鱼,偷捡个一两件东西便跑。对了,金石他家的一处金风药铺分店就在商贸东区的东北角,很好找。

囚车驶上都城最大的桥--凤仙桥时,两侧传来不绝于耳的叮叮当当打制声,商贸区里的材料源源不断的输入工匠区,再加工制作成兵器、农具、衣物、吃食、家具等一切用度之物。桥下沿着华清河分布的商铺门前挂满红灯笼,这是按照净卫府的要求统一悬挂,美化河岸风光。稀疏的行人,穿行在河边的杨柳树下,只要有钱,在这里可以买到一切所需。

一阵巨大的金属撞击声传来,是华清河上水轮带动的巨大金属报时钟,正通过声音提醒人们现在是下午三点整。回到都城,时间的概念也随之回来。

“他们要把我们送到哪?”金石仿佛被钟声震醒,捏着嗓子问道。

车轮声让芜央没有听清,金石只得提高声音再问一遍。

“巽刑司的大牢。”

金石听完不再说话,芜央也懒得讲,不如省些力气。他看着马车穿过酒楼、钱庄林立的中城区,在森严的皇城前向西拐上业华大道,进入司府区向北走不远,就到了北城墙根下的巽刑司大牢。

芜央进过几次府衙的牢房,这里是第一次来。当他们下了囚车,是一扇不起眼的尖刺状黑铁门,两侧的黑色高墙很窄,还不如一处大户人家。进入铁门,是一条狭窄的花岗岩通道,两侧立着看起来向内倾斜的黑色墙壁,人走在其中,有种欲塌将人活埋的感觉。

官差带着他们走到尽头,眼前豁然出现一片宽大的黑石广场,分方位立着八根黑石柱,每根柱子上蹲着一只形态各异的蒲牢,都瞪着眼珠盯着广场中央。芜央顺势看去,那里是一条漩涡状的黑色石梯,像是地府判官施的法术,要将人间的魑魅魍魉吸入地下。

他们走了整整十分钟,才来到最下层,金石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的白云,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眼,就被人推搡着走入阴暗。他们顺着平缓的岩石坡路,在隧道中一路向下,最后大概停在了地下三层的位置。听着旁边铁门牢房传来的鬼哭狼嚎,芜央猜测,给他们的照顾肯定不低。

当铁门吱嘎的关上时,身旁的金石终于憋不住哭出声响,抽噎得像个受委屈的小女孩。芜央啐了一口,懒得理他,见地上连堆稻草都没有,便依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坐下。幽暗的长廊里传来垂死的咳嗽和痛苦的呻吟,折磨着深陷其中的每一个人,却不包括芜央,因为他已经打着鼾睡着了。监牢对于他来说,和小时候住的下水道没什么区别,甚至更安全,至少在这里熟睡时,不会被野狗咬掉块肉。

等他再次尖叫醒来时,皮肤滚烫冒烟,浑身充满了尿骚味。

“你大爷的…”芜央忍不住给了金石一脚。

金石捂着肚子,哎呦一声,委屈地说道:“他们不给我水。”

芜央见他眼中噙泪,知道他是帮忙,只是急得没办法。芜央顿时懊恼自己的冲动,第一次给金石道歉,却是小声说道:“我睡迷糊了,没想踹你,对不住。”

金石蜷缩在墙角,仿佛没听见,他一脸的茫然失措,衣服褶皱肮脏,没了富家公子的模样。

芜央闻了闻身上的尿骚味,味道有点大,估计是因为金石憋了很久的缘故。他想起小时候住过的地方,不说是屎尿横流,也没差多少。况且,自己曾经为了躲避追杀,还在粪坑里躲了半宿。他叹口气,这该死的怪梦,临死了也不放过他。

“抱歉踢你一脚。”芜央再次道歉。

金石哽咽着摇头道:“我就是想帮忙。”

芜央劝道:“别哭了,省着点力气,坚持到白泽府来捞人。身上带钱没?我托狱卒要点水。”

“没带,都在马背的行囊里。”金石哽咽着说道。

芜央又暴躁起来,骂道:“闭嘴,别哭,像个娘们似的。”

金石嗯了一声,止了哭声,身子却不停地抽动,手还捂着大腿的伤处。芜央知道金石的腿伤还没痊愈,他也没办法,自顾脱光了衣服,冷点总比熏死强。

当狱卒送来晚饭时,芜央知道已经天黑很久,监牢里的饭要比正常晚些,因为要等狱卒们要先交完班。

饭已经馊了,菜就是城内酒楼收集来的泔水,很幸运芜央拿到的那份有块被啃过的鸡肉。他本想让给金石,转头看见金石躺在地上,蜷缩着睡了,偶尔还抽泣一下。芜央叹口气,估计叫醒金石他也不会吃的,自己索性两份都吃了,免得上路时做个饿死鬼。

芜央打坐完,拿起半干的衣服,盖在身上,准备睡觉,虽然不知道怪梦会不会再来,但是他实在无事可做了。尿骚味扑鼻,熏得人困意全无,芜央盯着金石,想起十年前那段彷徨失措的日子。

那时,他十五岁,和一个兄弟搭伴,准备去干一票‘生意’。目标是一个的南方客商,他抢了三爷的赌场生意,当时,南城区的黑赌场可是三爷一直垄断。这个南方客商叫汤虎,他领着一帮不要命的刀客和几个一身蛮力的妖人,又仗着和大齐王的势力搭上关系,几个照面后,硬是在三爷的地盘上啃下块肉。当然,三爷也不是吃素的,他的最上家也是位伯爵老爷。至于是哪位伯爵老爷,三爷并不清楚,他的身份接触不到。他每月把六成收入交给上家王都头,再把耳目探听的消息如实汇报。

这些事,当时的芜央和他的小兄弟大仓并不知情,他们只知道这次任务是三爷亲自交代的,动作要快,下手要狠,但不能闹出人命,事成之后,给他们三十两银子。

大仓是小兄弟的‘外号’,干这行不露真名。芜央也是和他成铁哥们后,才知道他姓蒋,爹妈死得早,很小就在亲戚家的肉铺帮忙,杀猪是把好手。

这次行动的主意,是一个叫二林子的人出的。芜央一直没看出来她是男的还是女的?她平时坐在最大那家赌场门口角落里,见来赌客就写字条,上面一清二楚写着能从此赌客身上拿多钱或者让此赌客带走多钱,就像她的性别一样,芜央一直没想明白她是怎么做到的。芜央和大仓就是给二林子打下手,二林子写好字条塞给他俩,再由他俩这两个不起眼的小家伙传递给各桌赌台的庄家。

这次,三爷的得力干将们被打得落花流水,实在没法强攻。二林子就让芜央和大仓化装成乞丐,盯在汤虎的黑赌场门口,摸清汤虎的行踪。

几天后,根据芜央和大仓的汇报,三爷亲自部署了任务。这个汤虎每隔一天都会去西花街的扶香楼,就是所谓的‘妖窑’。他每次都去二楼西南角的听吟轩,手下不跟上去,只在楼下听曲。三爷决定让手下人在楼下找茬,掩护芜央和大仓混上楼,剁掉汤虎双手。交给两个小家伙,三爷是放心的,因为他见识过二人的那身蛮劲。

行动当天,一切顺利,当芜央和大仓撞开房门时,汤虎正趴在妖女身上大汗淋漓。见他俩提着刀冲来,汤虎一把将妖女推了过来,和芜央撞了个满怀。汤虎趁机窜向窗口,却被大仓一把拽住,汤虎抓住大仓持刀的手,俩人扭打在一起。芜央正欲帮忙,却被妖女死死抓住脚腕,怎么也踢不开。芜央刚想一刀砍过去,却瞥见女人酷似姐姐白台的容貌,举起的刀停在半空。芜央咒骂着让她松手,她却竭力呼喊汤虎快跑,头一次见婊子这么重情谊,芜央一时不知所措,迟迟不忍下刀。

就在犹豫间,大仓在和汤虎的撕扯中,不慎将刀捅进汤虎的下腹,顿时血流不止。

芜央一看便知,汤虎死定了。他脚下的妖女也吓得松了手,大仓也愣愣地看着双手的鲜血。

芜央拉起他,打开窗户就跳。汤虎的手下听见动静,蜂拥至门口,纷纷抽出兵器追杀过来。

花楼的窗户探出许多好事的脑袋,眼见着他俩跳到另一处屋顶,顺着一堵矮墙逃到街上。没等把气喘匀,花楼上便有人指着他们大喊,给追兵指路。大仓赶紧带着芜央,往熟悉的胡同里钻。

后面的人紧追不舍,而且习武之人,脚力明显强于两个少年。芜央夜间眼神不好,跑起来跌跌撞撞,他不想连累大仓,于是在一个分叉路口,自顾跑开了。

看着街边堆放的杂物和各家门院,芜央知道自己跑到了达营街上,他知道前面那条小胡同,七扭八拐应该能摆脱追兵。进了胡同,他边跑边拽倒靠在墙上的竹竿,尽量拖延时间。前面是个分叉小道,右边是个娘娘庙,庙后面直通河边,芜央水性好,潜进水里必能逃走。谁知到了岔口,芜央才发现,去往娘娘庙的路不知什么时候被墙堵死了。不得已,他只能拐进左边。左边大概十来户人家,此刻都已经熄灯,周围黑漆漆。

芜央不想躲进人家,连累人,还得被翻出来。可他眼神不好,又实在跑不动了,情急之下,看见一处大茅房,应该是几户人家共用修建的。芜央见身后无人,直接钻了进去,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潭粪水被蚊虫嗡嗡围着。

外面响起脚步声,芜央心一横,顺着便坑滑进粪池,浓郁的臭味让住惯下水道的他,也忍不住干呕起来。

“这里有声音。”脚步声在芜央头顶响起。

“没人啊?”

“我明明听到了。”

“你耳朵让驴毛塞了,这儿连个鬼都没有。去那几户人家看看。”来人要走。

“等等,会不会躲下面的粪坑里了?”听到此话,芜央捏紧口鼻,慢慢的将头沉入屎尿中。

“你想得还真够恶心。拿火把照一下。”

一片黑黄。“没有。”

“妈的,出鬼了。你们几个挨家挨户的搜,你和我去房顶看看。”

听见脚步纷纷离开,芜央才慢慢露出头。他甩了甩手,试图抹净脸上的东西,结果又是一阵干呕。

大半夜,周围乱作一团,几户人家被翻得鸡犬不宁,咒骂声哭声响成一片。芜央不敢动,只是不断驱赶扑上来的蚊虫。过了许久,四周重新安静,芜央才从里面爬出来,在井边默默清洗干净。

芜央没敢直接回三爷的老巢,而是躲进原来的下水道里,靠两个熟识的流浪儿童给他送吃的,在里面躲了一个月。期间,他听说汤虎当晚便死了,三爷第二天也被抓了。所有的赌场都被封了,大伙也都跑路了。至于他的小兄弟大仓,当晚被人追上,带回去活剐了,脑袋被插在竹竿上。听到这个消息时,芜央的眼泪顺流而下,合着手里的半块馊馒头一起咽下。

正想着,身边熟睡的金石说了句梦话:“赵婶…,拿件新衣服,…我换。”

芜央一愣,想起大仓曾经问他:“兄弟,你以后有钱了干嘛?”

芜央当时十四岁,想了想答道:“买个大房子。”娶白台姐姐当媳妇,后半句他没说出来,怕人笑话。

“你呢?”芜央反问。

“我要回老家,开个猪肉铺。”他说道,“不过,在走之前,我要把都城所有衣铺的衣服都买一件,到时候天天穿新衣服。”

想到这,芜央叹了口气,看着熟睡的金石,决定叫醒他。

“金石,你醒醒,我有话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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