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大门不时打开,侍女进进出出,宫远徵只能借着虚掩的门,向殿内张望几眼,直至夜半,莫山先生出来,他才松了口气。
“怎么样了?”
莫山先生满面愁容,捋了捋胡须叹气道,“刀伤倒无大碍,但夫人脉象不稳,老朽以为……”
他瞥了眼宫远徵身旁的苍栩,似有顾虑。
“直说无妨。”
“徵公子,夫人忧思抑悒,气血瘀滞,或为脏燥。”
宫远徵其实已有所猜测,一种说不出的心疼浮现眼底,喉咙滚动了两下,终是没有说话。
莫山先生见宫远徵神色担忧,迟疑片刻还是提醒道,“夫人病在心,短时间内公子还是尽量避免与夫人相见为好。”
“她需平心静气,舒缓郁结。”
莫山先生行礼告退后,苍栩抱臂轻叹一声,“我初次见她的时候还是在明月谷,那时候的商二小姐肆意张扬,杀伐果断,没想到……”
宫远徵背在身后的指尖收紧,墨眸翻滚着晦暗不明的情绪,“李云祉呢?”
他恨不得活剐了那畜生。
“让她捅成筛子了。”苍栩向殿内努了努嘴。
见宫远徵挑眉剜了他一眼,急忙放下手臂恳切道,“真的!你没看到那场面!”
“一刀一刀地捅。”他忆起无锋密室那一幕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那小子知道自己活不成了,还故意说些混账话激怒二小姐。”
苍栩蹙眉思索须臾,“说什么生辰礼都是他毁掉的,说信都被他燃成灰烬了。”
宫远徵这才恍然,为何我一直带在身边的锦盒是空的。
他捏紧拳头,目光如刃,“还有呢?”
“没了。”苍栩发怵地摇了摇头,“还没说完,二小姐的刀已进出数回,若不是执刃夫人强夺了刀去,怕连全尸都没了。”
“你心疼谁呢?”宫远徵脸色发青。
苍栩立刻辩解,“我当然是心疼二小姐,她已然崩溃……”
见宫远徵横来一眼,他吞咽一声,脚下后退半步,乖巧道,“不是,我是替你心疼她。”
宫远徵强压下眉眼间的怒火,半天才缓下一口气。
若李云祉此刻出现在他眼前,或许真的不会留下全尸了。
“此次相救,还要多谢你。”
“你说什么呢,师父,若不是你,我明月谷或已绝世,况且那李云祉也是我的仇人。”
得知我要前去玉清门,宫远徵心中始终不安,于是提前让苍栩回明月谷带上帮手,一起跟着宫门队伍行进,没想到真就挽救了众人。
两人正说着话,徵宫大门蓦地打开,月白锦袍缓缓行至院中央,手上提着两坛椰子酒。
月色如水,温柔清绝。
两道身影坐在正殿前的台阶上,酒坛举起,饮下一大口。
月长老擦了擦嘴角,长叹一声,“方才来的路上遇到莫山先生,他已将冷商的病情告诉了我。”
宫远徵呷下一口酒,浑身冷意悄悄回暖了些。
“当年她伤你颇深,我理解你无法原谅。”月长老并不知道临行前宫远徵已告诉我原谅过往。
“所以呢?”宫远徵偏头,眸光清冷,挑眉道。
月长老又饮下一大口,想起我这五年身在宫门的不易,眼神中透出心疼,“徵公子,李云祉已死,你若还是不能原谅,那便让我把她带回后山吧,阿沅我也一并带走。”
宫远徵眯起眼睛,薄唇翕动,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抬起手在月长老眼前晃了晃,“月长老,你应该不会想在梦里见到我吧?”
要不是宫尚角之前告诉他,必须敬重长老,他方才一定会忍不住说出一句“做梦”。
“你又在打冷商的主意。”他收回手,眼里满是烦闷。
“你这个'又'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打过冷商的主意?”
“你现在不就在打她的主意?”
“我要是真想打她的主意,这五年还用得着等你回来?”饮酒后又吹了冷风,月长老面色晕开薄红。
宫远徵清冷的黑眸染上点点愠怒,“那也得她愿意啊?”
“你这不心知肚明吗?”
谁也没回答对方的话,但好像又把事情说明白了。
月长老睥了他一眼,冷风拂过鬓边白发,“我好歹也是长老,救了你这么多次,徵公子,你敬重我一下。”
“你什么时候救过我?”
“她的命都是我救的,我救她不等于救你吗?”
似乎也有道理。
宫远徵默了一息,而后放下指尖的酒坛,不情不愿地站起身。
他把头偏向一旁,撇撇嘴,敷衍地拱了下手,“行了吧?”
“你到徵宫来不会就为了讨一句谢吧?”
月长老没好气地放下酒坛,犹豫了片刻,从袖口拿出一个瓷瓶。
“这你应该不陌生吧?”
宫远徵坐下身,接过药瓶后打开闻了闻,蹙眉道,“你怎么会有这相思子?”
“你被李云祉从宫门带走后,冷商身负重伤,这毒是那时我为她疗伤时发现的。”
相思子无解。
月长老理了理衣袍,“你知道她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宫远徵眼眸忽地泛起酸意,隐约猜到了什么。
“她让我把相思子还给她。”月长老看向宫远徵,唇边勾起一抹苦笑,“斩杀点竹,她原本就没打算活下去。”
眼尾的温热不受控制地落下,宫远徵仓促回过头,饮下一口酒,才平复心口的酸痛。
“当时她还不知道自己已有了阿沅。”月长老眸中的泪光在月色下隐隐闪动,“你应该感谢阿沅才是。”
“如果不是那孩子来得及时,你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了。”
月长老抬眸,认真道,“她撑了这么多年,吃了这么多苦,都熬过来了,可亲耳听到你被生生折磨了三年,就像溺水的人好不容易寻得的浮木被抽走了一般。”
绷紧的弦彻底断掉了。
月色沉沉,正殿的门被悄声合上。
宫远徵在榻边坐下身,望着我安静的睡颜,缓缓勾起唇角。
咸涩顺着鼻尖悄声落下,他缓缓俯下身,轻吻落在我额头。
起身时微红的眼眸睁开,四目相对,他怔了怔,“睡不踏实吗,姐姐?”
宫远徵抬手将我鬓边落下的碎发别至耳后,柔声道,“我一直守在殿外,你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
只要一见他,李云祉的话便立刻回响在我耳边,心酸泛起,慢慢模糊了双眸。
“不许哭。”
他不想放我回后山。
饮酒后冷白的肤色染了酡红,褪去几分清冷,墨眸也蒙上了一层水雾,“莫山先生让我们暂时不要相见了。”
不允我哭,他低头时眼泪却不禁掉落,“今夜饮了酒,我实在忍不住,你好好睡一觉,忘掉我来过吧。”
“求你。”
他本就生的唇红齿白,醉酒后眼眸水光盈盈,说的话也多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看上去似与多年前分别时没什么变化。
我惺忪的眼眸安静地看着他,不等我回答,微醺的气息迎面吻了上来。
带着酒晕的脸绯色一片,吻得小心又克制,不沾染一丝情欲。
万籁俱寂的深夜,轻柔的吻抚慰着酸楚的心口,深情而专注。
他睫毛簌簌颤动,半晌唇上的温热触感才消散。
借着醉意,宫远徵耍赖道,“这个也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