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具静。
这里面樊承作为九宗大比第三,实力修为都在年轻修士之中属于顶尖,而祁凝则是极品地灵根,悟道奇才,两个绝顶天骄,的确如当初的仓睢和司空妶一般。
似乎也是诞下天道之子最契合的道侣。
可问题在于,两人所结道侣不过虚假,祁凝不似耽于情爱之人,樊承更是无情道,无情道,怎么可能真于人结为道侣?
樊承眉头皱起,祁凝不知在想什么,表情并无不对。
也就顾斯恶折转,抓住云淮的衣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云淮双目不能视,气息极为紊乱,闻言强撑艰涩:
“她的确倒在血泊之中——陨落!”
“胡说八道!”
那双黑瞳左右转动,抓着云淮的手力道极大:
“是你看错了,你学艺不精,所以一定不准。”
“放肆。”
一阵灵气将他冲开,苗璇玑立马将丹药塞进云淮嘴里,柳眉倒竖:
“我儿只是实话实说,若是尔等不信,那便休要纠缠。”
“阿弟。”
一只手抵住顾斯恶的后背,刀修声音出奇的冷静,只是开口道:
“云淮所说之事晚辈已经知晓,现在,还望前辈送我一程。”
她又补充:
“就如宗主让前辈做的那样。”
苗璇玑手一滑,抬头看向她。
苗璇玑来此是云溯的请求,亦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可若真的只是为了接走云淮和云逸,她直接将人打晕带走就是,于她而言不难。偏偏她并未如此,反而一直对几人有意无意的引导。
那就是有别的事要做了,云溯与仓乾此时所在一道,能让她这么做的,除了仓乾,不可能有第二个。
“你知道了。”苗璇玑沉声。
“宗主一路铺设,前路如何,晚辈看不清,所为奈何,晚辈也猜不透,可晚辈在意之人在那儿,晚辈,从来没有别路可走。”
叶长欢平静的开口。
那身青衣被血红和墨绿沾染,火光之下诡异而静默。
“小辈,世间路无论旁人怎么安排,路都是需要你自己选的,这谁也强压不了,这也是仓乾让你自己做决定的,但机会只有这一次,一旦选了,就算你想回头,也回不了头了。”
苗璇玑提醒她。
“你说你无可走,但你也可以选择此番一直留在浮屠界,待一切结束,你依旧是中洲那个年轻一辈的第一。”
叶长欢:“……”
苗璇玑知道她的抉择了,没再多言,朝着虚空一撕:
“你们且先行此处,待我安置好这两个孩子,自不会浪费一点时间。”
叶长欢才要动,数根捆仙绳就沿着她的周身缠了上来,这一突变猝不及防,可她却仿佛早就知道一般,抬手一抓,凌厉的灵光将之四五分裂。
熟练开口:
“阿弟,你与我斗过那么多次,现在倒也不必斗了。”
“你不能去!”
顾斯恶猛地开口:
“你不能去!我去找兄长,我去,顾斯善!你能做的事我能做,你要走的路我也能做,我一人也可以。”
“你是此时还想与我争第一不成?”叶长欢挑眉。
剑修哪里不知道她是假意听不懂,但此时他已没有与她斗嘴的心思了,定然道:
“可你会死!”
“人生自古谁无死?”
“不是离魂。”
“我知道。”
“也可能不会再有一次重活的机会。”
“我知道。”
“是真的会死……”
叶长欢张了张口,眉眼肃然:
“你并非拖沓之人,也并非肆意挑衅他人之人,我的所走之路你可否能走不得而知,但我再胆怯,也不至于让旁人替我而行的地步,顾斯恶,你是在羞辱我?”
“明知此为挑衅,还意图将我捆之,一错再错?”
她没看对方的表情,转身朝着裂缝所在之地走去。
“我有错?我有错吗?”
身后剑修突然扬声:
“若是你是他人我自是不会多言冷静自持,我自然知道你无需谁代替,可顾斯善,我就想要自己心悦之人安然无恙我有错吗?!”
黑夜里河水湍急,他的声音却响彻四下,没有一丝停顿,甚至尾音都带这些发颤。
往前走的修士闻言脚步微顿。
“我有错吗?我心悦于你想要你能安然无恙我有错吗?!”
没有人能对在意之人保持理智,就是剑修也不行。
他也想有条不紊,也想听命而行,可他怎么做得到?
那可是顾斯善啊。
自他知道自己的心思时,他不愿在叫她叶长欢,因为叶长欢可以是随便哪一个,可顾斯善就只是与他一路磕磕绊绊一起走过来了的,他全都参与其中。
他两世为人,从情窦初开的兵荒马乱到忐忑精心谋划的想着和心悦之人坦白。
他也不想在此时再添一乱,可若不说,他怕什么都晚了。
【啊啊啊,我就知道这家伙不安好心!】系统乱叫。
可发现刀修没理它,气氛不对之后又立马安静下来。
顾斯恶定定的盯着那个身影,等着她的下一句话,却是片刻的静默。
苗璇玑最后一次提醒:
“此路你要走下去,可别后悔。”
那脚步并未停下,谁也看不清她的脸,只见她抬起手拨开身上断裂的捆仙绳,身影笔直,一如当初走向两仪镜时:
“为何后悔?遭天谴又如何?堕入轮回又如何!我才不要被人践踏,依附烂泥!便是为天下人所恶,也叫我负天下人,而不叫天下人负我——”
刀锋锐利,她彻底跳入缝隙之中:
“若有拦路者,杀之便是!”
却没回答另外一个问题。
剑修眼眶微红,提起剑同样跳了进去。
樊承祁凝欲要前行,却被苗璇玑叫住:
“尔等走这条路。”
她撕开了另外一道裂缝。
这里面云淮云逸眼睛看不见,三人又在行自己的事,唯一没被安排的齐瑞掰着自己的手指算了算,突然看向叶长欢和顾斯恶消失的裂缝。
里浮屠界千里之地,那不是……凡人界?
他悄咪咪看了看苗璇玑,也亏得他修为实在太低,还真的无人注意,他不禁咽了咽口水,朝着裂缝之中钻了进去。
他以为苗璇玑是把他忘了,毕竟他就是个小小的外门弟子,和闪亮亮的师兄师姐们全然不在一个档次。
可他不知道,在苗璇玑将樊承祁凝送走以后,扭头道:
“小胖子,还不来帮忙?”
但看去,除了已经晕厥过去的云淮云逸,周围再无一人。
苗璇玑想到什么,猛地看向拿道已经闭合差不多的裂缝,脸色难看了起来。
……
齐瑞算的没错,浮屠界的千里之外,的确是凡人界。
不仅如此,还是叶长欢熟悉的大漠之地——邝漠。
叶长欢脚方才落地,漫天黄沙蔓延,更有妖气涌上!
“人来啊!拦住!关紧城门!”
“不许乱!全都看紧了!”
箭羽扑面而来,城楼之上修士和凡人士兵的身影不少。
“再等等,再等等法阵就修好!”
提着长矛的将军厉声。
妖兽动乱,凡人界虽没修仙界那般全全牵扯进去,可随着时间更迭,也免不得被迫害。
宗门修士前来,是有庇佑的意思。
可看着城楼之外的庞然大物,想要冷静下来的凡人也只剩下震撼和畏惧。
其实无论是凡人界还是修仙界,本就是同族,妖族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只是凡人界妖族根本没放在眼里而已。
毕竟所谓业障,是修士对自己同族才会有的,妖族又不和凡人同族,杀他们自然不会被天谴。
亦或者说,人族最开始本来就都是凡人,为妖族奴隶,是妖族为了增强修为,牵引人族修炼,随即吞吃其金丹而已。
“将、将军。”
小将咽了咽口水。
拦着快要裂开的屏障,忍不住开口。
“屏障快要破了……”
“仙长们已经在修补阵法,一切还来得及。”
后者声音沙哑:“如今女皇病重,皇太女亦是贤明,只要妖族一事一过,我邝漠依旧是东洲乃至中洲最强的王朝。”
谁能想到当初中洲边陲的小国度经过百年的演变,已经成为了凡人界最为繁华的帝国?本该一切欣欣向荣,却料不过天灾人祸。
“那阵法凶险异常,还有妖兽纵横,那几位仙长怎么可能撑得住?!奉天宗不是有一长老在这儿主事的吗?他为何不出手?只要他一出手,一切岂不是迎刃而解?”
“多舌!不过是传闻罢了,你何时见过!?现在修仙界大乱,就是金丹强一些的妖兽都不屑于来凡人界,要一个元婴大能来此,岂不是浪费资源?”
“将军怎么能这么说?我凡人界莫非就不重要?”
“你得明白,虽然不能自轻自贱,可修仙界一亡,凡人界便没有生的可能。凡人界固然重要,可事要分轻重缓急。”
“我是听宫中……”
“去,把这些毒粉毒丹都撒上。”大将打断了他的话,将一个乾坤袋丢了过去。
“这些都是仙长所留,有的是用处!”
话才说完,地面就开始止不住的颤抖,他大吼:“怎么回事!”
回答他的是眼前一个巨大的裂口,一击半只尖锐的牛角。
屏障——破了!
噗!
“仙长!”
有人高呼,一拿剑修士倒退数百米,吐了一口血,眼上的金色虹膜淡了一些。
这其中宗门弟子瞧着像是很多,可多半是外门亦或是杂役弟子,修为同样不高。
就如大将所言,事分轻重缓急,所有战力最先对齐的就是修仙界,修仙界不胜,给凡人界多少高阶修士,都是死。
“动手!动手!”
大将厉喝一声!
他怎么想到妖兽实力居然如此强悍!
大手一挥,箭羽抹着毒药射出。
有人惊叫一声:
“风沙里还有人!”
凡人视线模糊,只能隐约看见风沙之中灵光闪烁,而踉跄站起来的云横却看得清清楚楚。
那刀修冷了许多,并未有多余的情绪,只是在兽群之中抬手:
“刀来!”
元婴大能!
“顾斯善……”
云横惊愕。
按道理,他们这些内门弟子,亦或是奉天使,都该在修仙界才对,怎么会突然来此!?
“吼!”
这里的妖兽不是修仙界里的元婴妖修,察觉到气息的恐怖之处,想也没想的就要潜逃。
刀修也没追,指间结印,刀锋快到只剩残影,烦躁炽热的沙漠之中,这简直就是火灵根修士的主导之地。
“罗生相!”
连前摇都没有,关于元婴大能的骇然一击在凡人界足矣让天地变色。
“快逃!”
“凡人界怎么会有元婴大能!怎么会?!”
“妖兽战场不是已经快要胜了吗?怎会如此!?”
噗呲!
这一击的恐怖之处在于,只要在她界内,所有活物都能成为她击杀的目标,且准确无误。
只不过砸碎太多,总有大片漏网之鱼。
可惜这些妖兽也错了,这里不仅有元婴,还是两个。
噌!
原本往外跑的妖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齐齐枭首,幽篮的气息冷得彻骨,对面一身黑袍的剑修执剑而行。
顾斯恶!
两人隔空对望了一眼,惊人的默契让此地几乎毫无破绽。
像是方才的话从未说过一般。
谁也没有多提一句,一切回归于之前。
“顾师兄!顾师姐!”
云横上前开口。
他语气有些急切:
“孙师妹和罗师妹在阵眼之地修补阵法,我带领其他弟子拖延,且先去东北面!”
阵眼修补危险重重,云横分身乏术,他挡住了大半妖兽的去路,同样是要命的活计,若是叶长欢和顾斯恶没来,毫不意外,他会为了拖延时间,和妖兽同归于尽。
叶长欢无言,脚下灵气汇聚,朝着东北面而去。
却到一半,两人身影都停了片刻。
“怎么了!?”
云横焦急反问。
顾斯恶抬起头,原本被震碎的屏障在迅速的升起,他开口:
“阵法已经修好了。”
成功了!
云横松了一口气,落地之时疾步上前。
才走两步,脸色就难看了起来。
血。
阵法上满地的血,红色绿色交织,无疑带着死亡的气息。
他缓缓的走了上去,视线扫过四周。
叶长欢越过他直直朝着一处石壁之后走去,那里修士抱着膝盖埋着头,身上伤痕交错。
察觉到动静,她抬起头,看轻叶长欢的脸时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师姐……”
“可有事?怎么没吃丹药?”云横眼中罕见闪过庆幸,蹲下来对她道。
但罗婉并未看他,只是定定的望着叶长欢,见刀修走上前伸出手时,再也没忍住的抱了回去。
惊恐而颤抖的开口:
“孙袅袅……”
“我……杀了孙袅袅……”
“师姐……怎么办?!怎么办?!”
阵法凶险,他们来此修复之时就有心理准备,可免不得此处亦有妖兽横行,只是云横挡住了大多数,给她们争取了喘息的时间而已。
孙袅袅和罗婉修为一个金丹中期巅峰,一个金丹中期,虽不至于百分百陨落,可想要斩杀修补阵法也和九死一生没什么区别。
她们以为杀光那些妖兽就成功了大半,可妖兽也不是傻子。
那些妖兽显然早有准备的跳入裂缝之中,如此,她们就选修补,也会被立即破坏,但若是跳进裂缝之中斩杀的话,那些妖兽只会和她们同归于尽。
罗婉那时只是着急的,举目的绝望,她们不能拖,若真的再拖下去,真的会出大难的。
她咬牙准备跳下去,就被一阵剑光震开。
孙袅袅站在裂口之间,斜眼看她:
“我下去宰了那些畜牲,你即刻修补裂缝。”
罗婉不可置信:“那你岂不是也会……”
裂缝修补,她只会困死在里面,亦或者和妖兽同归于尽。
“那又如何?罗婉,你不是一直想杀我吗?现在给你这个机会,你恨我,恨不得杀了我,我不否认当初的错处,就是我做的,即是我做的,我自然也认寻仇被斩杀之。”
“你以为你是什么?!我要杀你!自然是要堂堂正正的杀!”罗婉反应激烈。
孙袅袅:
“可现在我已经活不到那个时候了,这是你杀死我最后的机会。”
罗婉哑住。
眼睁睁的看着她拔出背上的第二把剑,走了下去。
那是萧燃的剑。
她没阻拦。
年少时她总被孙袅袅拉上比武台,每次都是输,每次都是输,还因为孙袅袅的不喜,被巴结她的人欺负,她努力的修炼,炼丹,就是为了能在比武台上堂堂正正的赢一次,在斩杀仇人。
却不想连这个机会都没有。
“所以……我补上缝隙了……我亲眼看见她下去的,下去之我就缝上缝隙里……”
叶长欢抱紧她,时间去好像回到了从前,她还是那个没出息的罗婉:
“其实我不是不想炼好丹药,而是我每次炼丹,都止不住想到自己的初衷……所以即便是炼好丹,我也总是炼坏……”
世间从来没什么天生好运,一切都是有缘由的,或是因为人妖混血,或是执念缠身,这些从来不是什么好运。
她蜷缩在叶长欢怀里,颤抖的摆手、流泪:
“可是我当时真的很疼,被扇巴掌被打真的好疼……我忘不掉……我真的忘不掉……”
“所以我拦她……是我杀了她……但我……”
“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