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两个怎么不说话?莫非不觉得惊喜……你们怎么看着本大爷干嘛?”
仓踽收敛了表情。
那张脸渐渐变回一个年轻的样子。
对面的两人死死的盯着他,他迟疑:
“尔等不会是想欺师灭祖吧?”
“若是可以的话,为何不可?”
叶长欢冷漠反问。
顾斯恶掂量掂量拳头,两人的状态算不上真正的灵魂出窍,而是神识被引导而出,偏偏这个状态若出一点点岔子亦或是受半点损伤,都极容易顺利投胎,从头再来。
是以若说不想杀人那都是假的。
“啧,两个兔崽子。”
仓踽也正色起来,抬起手,叶长欢和顾斯恶不受控制的朝着他靠近。
“看好了,这是本大爷亲自给你们选好的历练之地,至于你们的肉身,自会有人给你们好好看着,就是天塌下来了,都不会出半点事。”
“历练之所?”叶长欢挑眉。
“没错,就是历练之所。”仓踽抬手,将铁碗抬起,纷乱尖锐的灵气余波砸了过来,却被一层无形的灵气屏障挡下。
露出外面惨烈的战局。
妖兽多残暴嗜血,天生有着比人修还要强大的身躯利爪,可以徒手将血肉撕开。
可这样的优势是在人修尚且还有潜逃之心的情况下。
偏偏天罗宗和何家,抱着的是必死的决心。
“今日我死,也要拉着仇人同归于尽!”
一个天罗宗长老从三人眼前划过,并未在意,主要是两人是神识状态,也就炼虚修士或以上才能察觉。而仓踽作为炼虚修士,和天罗宗无冤无仇,除非何浩岚亲自动手,否则无人顾及得到他。
“人修,低贱的物种,杀了也就杀了,也敢反抗!”
化神妖兽口出人言,抬起爪子,一爪拍下去!
轰起无数气浪,将天罗宗长老压得死死的,甚至一只手被爪尖当场砍断!
“哈哈哈哈哈,你们这些人修不是还想着那个破宗门是怎么灭的吗?就是这么被我族杀干净的,就是我这双爪子,一爪好几个,那些该是你们人类幼崽,不过练气筑基修为,被我一爪撕去了胳膊和腿,当时他们可痛了,叫着喊着哀嚎呢,哈哈哈哈哈哈!”
它的笑愕然止住。
鲜血飞溅,却不只是天罗宗长老的。
“什么?!”化神妖兽怒吼,细看才见一把长剑贯穿它的爪心,爪下,天罗宗长老冷笑抬头,血肉淋漓的断臂处好似全无痛觉,反之握剑的手猛的一拔!
一跃而起,来到化神妖兽面前!
“去死!”
妖兽杀人如麻,两股同样强悍的力量相撞,让周围的妖兽和修士不得不避其锋芒,那是强者与强者的对决,精神力拉到之差一线就要崩溃,全身灵气抽干化为一招。
“咔嚓”
妖兽的灵气屏障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不可能!”妖兽不可置信:“人修如何会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可笑,本道以前也是踏遍曲临无敌手,人修又如何!今日就是人修,削了你的脑袋!”天罗宗长老一鼓作气,长剑彻底刺穿妖兽的灵气屏障,奈何化神妖兽可不是那么好杀的。
那妖兽得意于此,突然一顿,不知何时,一个三四岁的孩童出现在它的头上,手中灵气一掌拍入它的头盖骨!
没有一丝停顿,巨大剑芒也是在此时彻底贯穿妖兽心口,随后在妖兽的惨叫声中,剑锋一转,削下了妖兽尚且完好的那一只臂膀!
“嘭!!”
尸体轰然砸在废墟之中,那天罗宗长老吐血不止,脸色煞白。
在三人的视线里将手中斩下来的妖兽臂膀使用秘术,缩减为一米之长,硬生生的按在了自己的断臂上!
神奇的事发生了,被斩断的断臂处在接触到妖兽臂膀时,血肉仿佛活了过来,不断生长,直到和妖兽臂膀长到一起。
“你用此爪屠我宗门,今日我亦用此爪杀你同类,同为化神,谁又怕谁?”天罗宗长老抹掉嘴角的血迹,冰冷的看了一眼妖兽尸体,朝着战局再次飞去。
“断肢可缝。”
顾斯恶低声。
叶长欢气息也颇为不稳:“化神修士,元婴长为三四岁孩童模样,有主人的十分之一的修为,可供主人驱使,寿元三千,断肢……可缝!”
这些道理在踏入宗门那一刻起就有长老与他们说过,但近距离观看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样看来,他们之前那些不过是小打小闹,修仙界的奥妙和广阔,远在他们的认识之外。
“所以说这就是尔等稳固道心,磨练意志最好的试炼场。”
仓踽对此习以为常:
“说到底你们二人在修凶道后就无人教导,走的都是野路子,能活到现在也是不易,若换作旁人,坟头草都长到本大爷膝盖了。”
他对着两个目光灼灼盯着自己的小崽子难得正经:
“此番你二人就在此处,看着,听着,问问自己,所谓以恶入道,何以为恶?所谓以杀止杀,何以为杀?”
两人没动。
仓踽一推:“去吧,本大爷在你们身后呢,怕什么。”
他说着,金色的符文一层一层的围绕在两人身上,层层叠叠,饶是他们如今不过是脆弱不堪的神识,也在这凶恶之地不受一丝损伤。
见此,两人对视一眼,顾斯恶先动了,他朝着方才离开的化神修士走去。
叶长欢离开的方向和他相反。
但两人都没回头,像是被大人推出家门的小孩。
注视着两人背影的仓踽叹了一口气,他抱着自己的铁碗,明明顶着十岁时的俊脸,却仿佛一下子沧桑了几十岁,背一塌:
“带孩子可真难。”
“仓乾,你能把本大爷带到两千岁,还是活的,真不容易,本大爷保证,回去一定对你好点,再也不觊觎你的宗主之位了。”
边说边唠叨,脚下却没停,身影闪现,出现在何浩岚与老者虚影之间,肌肉鼓起,举起铁碗,一碗砸在了两人中间,将两人直直炸开!
“仓踽!你也敢管我的事?!”何浩岚退得及时,阴冷的扫了他一眼:
“你以为你是谁?就你一个炼虚修士,还不是本体,只不过元婴出窍,邋遢落魄到如此地步,奉天宗连插手的资格都没有,滚!”
“疯婆子,脾气真差。”
仓踽也不在意,手中多了一方令牌,令牌质地似铁似玉,刻着两仪太极,日月昆仑,雕刻之人一双手巧夺天工,不知是否用了阵法幻术,让所见之人只觉压迫感极强。
何浩岚见令牌脸色彻底变了,回头扫了一眼呆在自己营地的奉天宗弟子,再看向仓踽时,气势矮了下去。
“何浩岚,你一把年纪了非要折腾自己的老骨头做甚?本大爷这些年就四处游荡,瞧着可比你年轻多了。”仓踽自得:“亏你之前还和本大爷并列中洲第一美人呢,现在可以把这里交给本大爷来吧。”
“不!”何浩岚闻言厉声,抬眸面色狰狞:
“我筹谋许久,等的就是今日,屠宗之仇,不共戴天!我都已经要拉着八宗共沉沦了,安有半途而废之理!让我不杀这群畜牲,由旁人来动手?绝不可能!”
“左右我这么做也不会耽误你的事,就当是多年前还有几面之缘的份儿上,成全一下故人又如何?”
“你想反抗?”仓踽拿着碗眯起眼。
何浩岚一默,咚的一声。
三颗灵石落入仓踽碗中。
她冷声:“滚。”
仓踽:“好勒。”
笑得谄媚,闪得比鬼都快。
怒气难消,何浩岚鄙夷不已,才转回来,就看见不远处多了一个人。
正是走了半路找到这儿的叶长欢,一双眼睛目光炯炯的盯着她。
何浩岚:“……”
打发了老的又来了小的,她额头青筋突突。
所幸眼不见心不烦,一掌劈开瀛洲袭来的老者,手中弯刀飞甩出去,身影莫测:
“瀛洲又如何,屠我宗门,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留下命来!”
老者撕哑的笑声是挑衅也是嘲讽:
“下界难得还有炼虚修士,可惜,一口气吊着的垂死之人,怕是报不了仇了。”
他灵魂出窍钻了下界天地法则的空子,武器便借用了孟云卿那诡秘的细丝。
两个炼虚修士,轻轻一碰都足矣将天罗宗的废墟又翻了一翻。
何浩岚虽已年老,但动作却快得出奇,一招落空再补一刀,刀刀致命,千变万化。
老者将手中细丝运用到了极致,天罗地网之间,稳稳占据上风。
“鸿飞冥冥!”
细丝缠住了何浩岚的手臂,腿脚,坚韧程度惊人。
何浩岚一时竟然挣脱不开。
“你倒是比你宗门那些人难杀些。”老者居高临下,慢悠悠的道:“困住你用了这法宝三千根,这三千根,我当时杀了你宗门弟子两千人。”
“你该死!”何浩岚怒然。
“三千根,我削掉了他们的手脚,削掉了他们的脑袋,就是难有求饶之声,让我杀得不尽兴,我一气,自然也就一掌将人化为血雾了。”
斗争之时激怒对手显然不是一个好做法,那如果能必然杀死对手呢?
那就是乐趣了。
叶长欢站得不远,她身上仓踽的符文难破,又不过是个神识出体的筑基,老者看见她并不在意。
以至于她就这么感受到了何浩岚身上的杀意。
冲天的、彻骨的杀意。
这样的杀气足矣让任何一个杀戮道修士亢奋,叶长欢也不例外。
仓踽让她想以杀止杀,何以为杀,她便全神贯注,代入其中。
最后抬手茫然的擦过眼角,不解:“为何有人的杀气,是悲怆的?”
神识没有眼泪,人修却有。
“那些宗门长老,最后没办法打开了秘境,不曾想里面倒是有不少快要垂死的修士,该是留着最后一口气,待宗门有难方才出手的吧?那些人,莫不是你曾经的师姐师兄?亦或是师弟师妹?”老者笑意慎人:
“杀起来,可真痛快。”
“竖子敢尔!”
何浩岚眼眶微红,四肢拉扯,细丝紧绷,像是要将她的手脚都扯断。
她也那么做了。
“我必将你——”
三方细丝被崩断,最后一方何浩岚一扯:“碎尸万段!”
她的手肘就此断落,血流如注,转瞬之间又飞快的生长,居然和原来一模一样!
炼虚修士,断肢可生!
火焰从她的身边烧起,弯刀再次飞入她的手中,她一刀一刀的往前砸,力道达到惊骇的十万斤!
细丝被她割断,又再生,再割断。
骤然暴起的攻势,使得老者也不得不后退避之。
“我问你,你屠我宗门可是因为千年前天罗宗与瀛洲女子有旧之事?”
她冷冷的问。
老者气势不减:
“你们这些下界修士倒是会高看自己,老夫想要屠一个下界宗门,还会因为千年前的旧故?不过是我家主人心情不佳,屠之讨好罢了。”
何浩岚攻势一滞:
“那我的师姐、我的师弟、我的同门,何错之有?”
混浊的眼泪划过她老去的容颜,她最后一丝理智也消失殆尽,一字一句:
“你杀我手足,你胆敢杀我手足!”
“噗呲”
老者的手臂也被斩落,他脸色一冷:“放肆!”
一个快要寿元将尽的炼虚期,永远都不会是他的对手,他也不过居于劣势一会儿,便顷刻反击。
细丝包裹着他浑厚的灵气,每一根都尖锐如刃,来往无形。
一盏茶的时间,何浩岚全身上下皆是血痕,杀气却越来越浓。
这样的杀气让叶长欢下意识的上前。
老者一掌劈下:“去!”
“噗!”
何浩岚倒退数百米,眼见就要撞到不远处的高山,叶长欢忍不住抬手。
神识不是实体,拦不住什么,可金色的符文护盾却是,居然阴差阳错的挡了下来。
“你杀不死他?为何不韬光养晦,寻找增加寿元之法?那也比如今白白送命的强。”
她还没忘记何浩岚设下的杀局,自己也是被杀中的一个,自然不会对差点害死自己的人心生怜悯,但何浩岚的杀气让她陷入困顿,她没忍住拦下来何浩岚,也算是帮了何浩岚一把,问出这个问题合情合理。
“仓踽的弟子?”
何浩岚踉跄着站起来,瞥了叶长欢一眼。
“那个臭乞丐,果然无往不利,我都快要死了,他还惦记着用我给他的弟子开阔开阔道心。这样想,当初在秘境我要杀你的决定就是对的。”
叶长欢并不谦虚:“前辈看人的眼光的确不错,我即是最大的威胁,这也说明,我就是那群人里最强的。”
“不叫我老妖婆了?”
“你怎么知道我怎么想的……”叶长欢止住声,末了实话实说:“有求于人,等求完了再叫。”
“呵。”
何浩岚倒不在意,开口道:“也罢,我还仓踽一个人情。”
“有何问题,只管问便是。”
“你都能答。”
“不,我只答一个。”
老者带着必杀何浩岚的决心,对面杀招已现,她的确只有回答一个问题的时间。
叶长欢直接了当:“前辈大仇在报,不该痛快开心吗?为何你的杀气里却并不高兴,你明明等了这一天很久。”
何浩岚已经走了出去,老者的杀招让方圆十里之内的修士妖兽止不住往外逃,细丝如发,铺天盖地的涌上,衬得何浩岚格外渺小。
叶长欢急忙:“回来!”
“你打不过他!”
“谁说的?”何浩岚没回头,繁华的衣袍被风吹得层层叠起,她张开双臂:
“我何浩岚十一岁入道,十三岁筑基,二十三岁金丹,一百五十岁登元婴,八百三十岁成化神,一千三百岁得炼虚,又在同年自断仙途,带领势微的何家纵横一方,这一生,何人让我彻底败过!?”
“我不会败,就算败,也不可能会败给屠我宗门之人!小辈,你要的道得自己悟,但答案,我放在这里,且看你自己本事能不能拿走。”
噌!
红色的火焰将她包裹,熊熊大火大有冲天之势,一个红衣少女出现在她身前,年纪尚且年幼,不过十岁的模样,却红衣灼灼,眉眼间已见绝世风华。
苍老的何浩岚彻底闭上了眼睛,少女却睁开了眼,抬起手,庞大的细丝之下,她的指尖一点,原本一片废墟的天罗宗居然在一瞬间一点点的重建,高大辉煌的宗门,来来往往朝气蓬勃的弟子,各司其职的长老宗主,灵气四溢,刀剑横飞。
老者只是愣了一下,天罗宗的重建就到了身后蔓延。
“不可能!不可能!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他目瞪欲裂的大喊。
明明站在原地,却寸步难行。
那是……精神力混沌境!
似虚非虚,似实非实,随手一捏就是一番醉生梦死,将敌人困入繁华的幻境之中,死时都还在沉溺其中。
是以在老者被幻境包围那一刻,就再无逃出的可能!
少女声音如灵泉清澈,却威严无比。
“屠我宗门者,必诛!”
“啊啊啊啊啊!”
原本平静美好的幻境骤然一变,破碎的每一块碎片都变成了杀人的刀锋,一刀一刀的割在老者的虚影之上!
炼虚修士断肢可生,她就将他凌迟万片!
“轰!”
何浩岚的躯体彻底被烧为灰烬。
少女的脸也在一片一片的碎掉。
天上人间,何家浩岚。
她一生走过了两千年,风华绝代是她,独揽一方也是她,心狠手辣智谋无双,都是她。
为了手刃屠宗凶手,她可以拖着自己最后一口寿元,以整个何家为诱饵,诱八宗为她布局。
元婴肉身化为灰烬,魂魄神识随幻境飞散,再无投胎的可能。
死前造就了一番醉生梦死,死后沉沦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