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斯年听到楚老爷子的话,没有回答,却也停下了脚步,没有再往前走一步。空气里依旧是沉默。
楚老爷子继续开口打破沉默,说道:“我知道你怀疑她的死,可你要知道,要是没有这个家,你连最开始的那几年都护不住她。”
楚斯年依旧背对着楚老爷子,没有转过身来,也就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带着些沙哑的声音:“我知道,可是当时明明说好了瞒着她,等到她顺利生产之后再跟她说岳父离世的消息,到时候她怪我还是怨我,我都认了,那段时间她连家门都不出,我几乎是对她寸步不离的照看,可总有疏忽的时候,她还是知道了,而对她说的人只能是家里人。她本就身弱,这让她直接早产,差不多直接要了她的命。”
那段时光,现在回想起来依旧很痛苦,他每天都在担惊受怕,想尽了一切办法,还是只让她多陪了自己,多陪了恪儿半年的时间。楚斯年的手有些抖,他用力的握了握拳,这才控制住自己,不至于在父亲面前太狼狈。
楚老爷子重重的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你不放心,所以我才带着恪儿离了京市,来了这里,甚至连身边的人都是一些新人,就是为了能让你在西北安心。这些年我将恪儿养的还不错吧,你看他,现在哪里还有早产儿的样子。”
楚斯年终于转过身来,看着楚老爷子,这个在他记忆力一直强硬的男人,如今头发也已经全白了,他艰难的说:“您不要怪我大惊小怪,要是恪儿出了事,我还生下些什么呢。”
楚老爷子也面色凝重,“那件事若真是家里人做的,无非也就是那几个人,归根到底,是我跟你母亲的错。”
他看了一眼楚斯年,神情却像陷在了回忆里,“你出生的时候,我与你母亲都四十来岁了,也算是老来得子了,对你也就更加宠爱了一些,你出生后没几年,战争就结束了,国内的局势也稳定了下来,我跟你母亲就有了更多的时间来陪你,之前乱的时候,与你的姐姐兄长们聚少离多,多有亏欠,当时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以为在别的孩子身上亏欠的,在最小的孩子身上就能弥补回来,所以我们就加倍的对你好,后来才明白,在谁身上亏欠,就要在谁身上弥补回来,在别人身上是弥补弥补不回来的。”
楚斯年默默的听着楚老爷子的念叨,也不插嘴,而楚老爷子也没有期望楚斯年能回话,依旧自顾自的说着。
“我们的年纪渐长,而你还那么小,就想着一定要多陪你一些,多给你一些,把你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事无巨细的安排好,大到上什么学,小到穿什么衣服无一遗漏。怕你以后走歪了路,连你以后要走的路都给你安排好了。我们给你安排的路自然是我们最熟悉的,可却忘了问你喜不喜欢,自以为是的对你好,却让你跟我们离了心,管的越多,离得越远。”
楚斯年思忖了一番,最终还是决定把话说出来:“以前小的时候,整个家族都让我引以为傲,它给了我很多别人没有的东西,让我多了很多的选择,供养着我成长,后来我却嫌弃它束缚了我追求爱与自由。其实那时的我就是一个极度自私的人,所以才会这样想。”
“在我成长的时候,家族倾尽全力托举我是理所应当的,当我足够强大,家族反过来需要我的时候,又觉得它限制了我追求爱与自由。其实就是既要又要,享受了权利却不想尽自己应尽的义务罢了。”
“这些年我受到的惩罚难道还不够吗?我不能让恪儿出一丝一毫的差错。”
“那你现在觉得自由了吗?”楚老爷子问楚斯年。
楚斯年苦笑了一下,说:“这世上哪有真正的自由,只要心有牵挂,哪里都是囚笼。或许只有待在牵挂的人身边才能获得片刻自由,可我已经永远都没有了。”
他看向父亲,声音里有些颤抖:“归根到底都是我的错,是我少不经事,身在福中不知福,既得利者是我,可罪都让她受了,她又做错了什么呢?错在嫁给我?可是父亲,您如果知道结局,在江家平安无虞的情况下,您还会坚持那个婚约,让我娶她吗?”
楚老爷子:“会,你爷爷跟我都是重诺之人,若是见月同意,你要是不想娶,就是打断你的腿,你也得娶,总之这门婚事不能断在我们这里,若是见月不同意,那就算了。”
“我答应这门婚事,不只是因为重诺,”楚老爷子看楚斯年要开口,知道他要问什么,提前回答他,“我坚持这门婚事是因为相信江家的家教,相信江教授教养出来的女儿,相信江家的环境,她受到的教育能让她成为一个很好的人。我偏心你,给你挑的媳妇自然也要最好的。这也是你爷爷给你订这个娃娃亲的原因,那时候见月还没出生呢,他难道就提前知道她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不是的,他是相信老友的家教,相信老友家庭里教出来的女儿不会差。”
楚斯年听了父亲的这一番话,心里觉得非常的庆幸,他与见月的缘分,并没有他想象的浅薄,在此刻,他非常的庆幸他与她有父母之命,才没有让他们错过在人海里。
外面忽然传进来了一阵脚步声,郑素云与楚斯越一前一后的走进屋子,看着坐着的楚老爷子与站着的楚斯年,有些惊讶。
“父亲,您还没睡呢?”楚斯越问道。
楚老爷子站起身来,“这就去睡了,你们也早些休息。”他自然看到了老三两口子之间的别扭,可孩子年纪大了,他是不能插手了。
等到楚老爷子回了房,郑素云转头对楚斯年说:“四弟你也早些休息。”说完就回了房间,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分给楚斯越。
楚斯越想要追上前去,却又顿住了脚步,转身对楚斯年说:“有话就跟父亲好好说,你年纪也不小了,别再耍小孩子脾气了。”
他看着楚斯年面色苍白,额前的发都有些微微的汗湿,就知道他此刻状态不佳,联想刚才的场景,以为父子两个又吵架了,拍了拍楚斯年的肩膀,“早些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