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审院中确实早已备下炉火,上面温着酒,醇香四溢,闻得墨染身上都热起来,未曾入口,便已三分醉。炉火旁摆了棋盘、琴、高置一只碧玉萧,雅致非常。
只是外面天寒,天色又已暗了,墨染和墨琬有些撑不住,更怕明日没精神,绕着棋盘炉火转了一圈,便裹紧了身上皮裘,既不饮酒,也不下棋。可叹了月色如水,阶前空明,闲情几许。
林墨宪一掀后襟坐在了棋盘旁边,抬手示意林墨审,未知林墨审兴致如何?
林墨审看看墨染又看看林墨琬,终是一叹,摆手让人将东西都搬进屋里去。
林墨宪深深一笑,放下了手中的这枚棋子。
墨染看看外面天色,问了一遍时辰,恐管家妈妈来撵人了,便直入正题地问:“临波楼是哪位婶婶的陪嫁?或是大伯母的?”
林墨审饮下一口酒,慢条斯理很是悠闲地说:“三姐姐若是男儿,领兵打仗必有决断,只是你手下的兵将恐怕会累死。”
墨染皱眉:“什么意思?”
林墨琬也是不明所以,不过她们今日这番作为,也算是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了,明日定有一场鏖战!
林墨审笑:“三姐姐太急了,好茶要细品。”
墨染顿时明白过来,心中一喜,霎时精神起来:“是西院的?二伯母的陪嫁。”
林墨宪、林墨琬亦是微露惊色,今日问话得知这六千两银子有半数都进了葛氏腰包,难不成大鱼还在后头?两人细细一想,也明白了其中关窍,难道葛氏不仅仅是贪了银子,还趁机让做生意?
墨染淡淡道:“商人逐利,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可怜绞尽脑汁的算计,上万两银子稳稳进她口袋,却让我们几个横拦一刀,成了泡影。”
墨琬仍是言语温温,声音柔柔地问:“仅有口供没有人证,很容易被反咬一口,说我们诬陷,物证易得,人证却难。”
林墨审点点头:“是,四姐姐真聪明。”
林墨宪皱眉斥他:“好好说话,不过在外面两月多,怎么染上了纨绔习气?”
林墨审立即起身直呼冤枉,继而笑了笑,又是故作高深:“人证还不到火候,珍馐需配美酒,时机未到,不过有这些物证也够发落那些奴才的了。”
墨染点点头,面上竟是忧心忡忡的神情,沉吟许久才说:“我们在酒楼共定了四道菜,八样点心,剩下的自家做,上菜是掺在一起,不会......借机动手脚吧?洞房里的栗子枣子,还有那几道喜菜也是在酒楼定的,说是味道虽差不多,但外面做的好看......”
几人脸色俱变了,便是从花厅到前一刻还游刃有余地掌控着一切,很是悠闲随意的林墨审也变了脸色,若是洞房里的东西出了问题,就不是脸面体统的事了,而是关系到安国侯府的将来,更关系到林家与宁家的姻亲关系。
墨染只觉心颤颤地发慌,她指尖蜷缩伸直,无处安放,勉强镇定精神,理出了个一二三四。
“不能打草惊蛇,若真是敢做,那一次不成必有第二次,审儿你在外面仔细盯着,让人随时给我们传信,我们三个在府里,若遇急事,你方便传信给谁便传给谁,千万别耽误。”
“我们将你录下来的口供挑选出一些来,先将今天压下的人都处置了。”
墨琬急急插了一句:“那不招的怎么办?”
葛氏带过来的几个家丁嘴硬的厉害,人证在场当面对质,却是咬牙不认,泼了几次凉水,冻得耳朵都要掉了,却是一句话不说,开口便喊“冤枉”。
林墨审眼中泛了冷意:“不招?”
林墨琬恰对上林墨审的眼神,心缩了一下,暂放忧思却又揣揣不安,不知林墨审会使什么手段逼供。
四人连夜将林墨审带回来的口供挑拣出来,而后商量斟酌,定了这些丫鬟小厮的罪名责罚。墨染抬笔一勾,将那几个骨头硬得圈了出来,并未趁机将他们撵出侯府,正如林墨审所言,时机未到。
林墨琬接过名册,也抬笔勾了两人,轻声说:“这两个......在府中多年了。”
林墨审提笔悠悠地画了三道线,勾断了十几个人的名字,而后将名册递给林墨宪。
林墨宪看着名字,哑然一阵:“这些都撵出去?明日我们四个能抵挡的住吗?三姐姐和四妹妹又不善辩。”
林墨审摇头:“是你们三个,我要出去盯着酒楼。”
林墨宪心狠狠堵了一下,手指虚点着林墨审,被他噎得无话可说。
刀已出鞘,箭在弦上,墨染心中倒是定了下来,淡淡道:“明日一早赶在去春僖堂给祖母请安之前,就料理了这事,等她到花厅争辩时,木已成舟,琬儿到大伯母院里去躲躲,四弟你去东院,我既是受大哥哥相托,便得负责到底,我一人接待二伯母。”
林墨宪拱手:“我是男儿,怎能躲避?”
墨琬亦是温温道:“我不躲,也不避,三姐姐,我与你一同接待二伯母。”
年轻气盛,书生意气,提笔便是万马风云的豪情,本该朝堂之上堂堂正正地为国为民,然家不正何以安天下?
闺阁娇养,却早知世事艰难、人情冷暖,避让十几载风雪,终寻得幽僻小径,却弃而回头,一朝撑伞推门,纵力有不逮,亦不退不避。
四人围炉而坐,心中皆有执拗缩在。
炉火温温,渐渐烧得旺起来,热得人鼻尖微微渗出细汗,心也渐渐热起来。
林墨审忽而展扇一笑,仰头灌了一口酒,潇洒快意间竟有几分悲慨。几口酒入腹,林墨审随口吟了几句:“越地烽烟起,男儿辞玉京。兵刃不曾握,胸中意难舒。年少需纵马,烟尘富贵倾。将军赴西北,何年得太平?”
林墨宪长叹一声,饮了一口酒,起身站到林墨审旁边,抬手拍了拍林墨审的肩膀。林墨审转头却是一笑,又是一副很不在意的模样,仿佛方才的愁情不是他透出来的。
墨染唇齿微动,眸中含了莹莹泪光。
墨琬怔怔地望着林墨审,指尖不小心触到了滚烫的茶碗,咿呀一声将手缩了回来。
四人聊至深夜,月色透了进来,照得厅堂通明,映得墨染明眸如水晶,墨琬依在墨染身边,眉间现了三分病态,却仍是柔柔地笑。她们两人起身告辞,林墨审送到院门外,又派几个人分别送她们回去。墨染替墨琬裹紧了她身上皮裘,听到了轻微一声咳嗦。
墨染待要询问,墨琬已摆手说无事。
林墨宪却未回去,与林墨审借着月色对饮,阶前碎了一轮明月,叮当作响,洒了一地水晶,化作杯中美酒,倾吞入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