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是真的没有回头路。
她已经跟着谢容逃出了城,性质便是不一样了,若是再被谢韫抓回去,迎接她的……
锦宁狠狠打了个哆嗦,不敢去想。
夜色模糊了谢容冷峻肃杀的面部轮廓。
他抬鞭狠一抽马背,疾驰的速度极快:“害怕就闭上眼,什么都不用管,谁也不能再将你从我这夺走。”
微冷的声音由罡风刮过,听起来并不真切,一瞬即散,却极有久居高位的沉稳强大之势。
锦宁只听清他前一句话,便在他宽阔有力的身怀前闭上眼,将自己全权交给这个人。
后方马蹄声渐渐远了些。
谢容从十五岁便征战沙场,百战百胜,有多强大自不必说,即便带着锦宁也非常人能追上。
就当锦宁慌乱的心绪安定下来些之时。
随着破空的箭矢穿透冰冷肃杀的黑夜,后方突然响起一道骏马长长的凄厉嘶鸣声。
锦宁猛地睁开眼,回头看过去,却被谢容掐着下颌一把掰回脸来。
她惶惶喃道:“……是湘玉和十一。”
谢容不作声。
可锦宁已有预感,无法不慌了神,“是她们对不对?她们被追上了!”
谢容只略伏低了身子一手紧紧扣着她的腰肢,眉眼凝着沉色,并不出声,冷硬的沉默却已是回答。
趋利避害,兵家常事。
他亦非良善。
锦宁着急道:“不行,我不能眼睁睁看她们为了我遭连累,谢容,你停下,放我下去!”
她若就这么逃走,此生都痛苦难安,以她们的牺牲换来的自由,还不如死了算了一了百了。
见谢容还是不语,漠然视之,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趋势,锦宁挣扎着作势要载头跳下去,骏马疾驰速度极快,她若真栽下去被摔得粉身碎骨也不为奇。
谢容一手掌着缰绳控制马,霍地生怒,死死按着她,咬牙切齿地厉道:“方锦宁!我冒险至此为了什么你还不明白?放你再回到谢韫身边?绝无可能!”
锦宁凝噎一瞬,毅然道:“我感激你……我不后悔逃出来。我现在回去最多受些折磨还能有命活着,可湘玉她们是会死的啊。”
“你放下我自己走吧。”
“求你了,十一是你的属下,湘玉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我不能再让她出事,否则就算跟你逃出去也活不下去!她若死我也跟下去陪她!”湘玉已经因为她‘死’过一次,她还这么小,不该因为她一次次陷入危险,无论如何她都要她好好的活着。
不知是被她哪句话所激。
谢容脸色十分的难看。
他猛地勒紧缰绳,伴随着几声嘶鸣,马儿前蹄急扬,翻溅起一阵尘泥。
他沉着脸掌着马匹急转过方向,漆暗的目光打她脸上扫过,压低的嗓音在黑夜里透出压抑的怒火和自嘲:“我倒是想知道,若此番被抓的是我,你可会有现在半分的着急。”
“……这不该相比,我不想让任何人出事。”
马儿已经停稳,锦宁说完便要跳下去,可谢容依然将她紧紧裹在身前岿然不动。
锦宁不由扭过头看他,焦急道:“你不走等着干什么?他们要抓的人是你,你处境比谁都危险,我会拿我自己交换让十一和湘玉安然脱身,你快放我下去。”
谢容垂眸与她对视:“嗯,我等死。”
“乱说什么!你快走!”锦宁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也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他难不成真的要认下那叛国的罪名?
两人坐在马背上,高大的玄衣青年双臂环过身前少女的腰肢。
锦宁挣扎不开,而他常握刀剑的粗粝手掌牢牢裹住她的手。
“我要你记着,我若死也是因你而死,我要你活在世上的每一日都忘不掉我,”他略低首,下颌仿佛依偎在她肩颈,“据说,死后怨气深重的亡魂,会跟着生前害他的人,看来,我死后多半会日夜缠着你。”
“你疯了!”锦宁悚然一惊。
好可怕,为什么突然这样说。
她一个经历过穿越这种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的人,还真忍不住害怕这种说法。
她扭头瞪着他,谢容反倒是轻笑出了声。
而在这时,马蹄声逼近、又渐缓。
夜色寂然无声,竟是连虫鸣声都没有。
天幕之上乌云聚拢,遮了圆月,透不出一丝光。
下一刻,大队人马从前方浓黑的夜幕中缓缓呈现,为首的,正是坐在骏马之上,面无表情的谢韫。
他与平时模样分明无异,月白锦袍、墨发束冠,玉面皙白,脊背清瘦而挺,可通身再没了往日朗如皎月的温儒,眉眼似冷霜,蕴着无尽的冰冷杀意。
锦宁与之目光相对的一瞬,唇齿打颤。
怕是一层面。
说到底她与谢韫还是夫妻,现在的情形就像她与谢容这个‘奸夫’私奔,被他抓个正着,还明目张胆的与‘奸夫’在这拉扯不清。
谢容倒是松开了她,抬起的黑沉眸子看向对立之人。
而谢韫只是轻慢扫他一眼,目光便定在了锦宁身上,开口的语调嗓音平静到泛冷:“自己过来,我便当今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他宽容地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
自欺欺人的想,兴许她只是被谢容胁迫,只要她表个态,他完全可以既往不咎原谅她。
锦宁看着湘玉和十一。
她们被绑住双手,由暗卫双双压着。
她死死掐着掌心,对上谢韫的眼睛:“如果我不愿意再回你身边,你要如何。”
谢韫因她的话,面上贯是克制的冷静,抑制不住地出现了一丝可怕的裂痕。
他望着两人,忽地笑了一声。
“我要如何,不如你猜我会如何啊,”他像自甘堕落的恶人,嗓音轻慢含笑,“我是什么人,卿卿不是已经清楚了吗?”
青年轻轻一抬指。
暗卫将寒光闪闪的利刃横在湘玉二人的脖颈。
他嗓音褪去情感,似冰冷的毒蛇。“我会杀了她们。”
尽管知道他温柔面目下掩藏的阴恶,然而真的看到还是忍不住颤栗,她看着他彻底不装了、撕破伪善的扭曲模样,不由红了眼,心脏紧缩泛起刺刺的疼。
谢韫微笑:“我只数到五,若卿卿还不过来,那便要亲眼看着她们死了。”
十一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是平静。
她是暗卫,对生死本就淡薄。
“……小姐,我不怕,你快走,不用管我的!”湘玉高声喊,分明怕的声音都在抖,还带着些姑娘家稚气的脸上却是一派视死如归。
她如何能舍下这样一个妹妹?
“一。”
锦宁自没有半分犹豫,身后谢容却是先下了马。
马匹高大威武,女子身量弱势不易下来,他伸手揽过她纤薄的背,将之轻巧抱了下来。
“二。”
“……三。”
谢韫死死盯着二人情形,双眼俱是烧红。
锦宁站稳便是推开了谢容,他竟是也未拦她,看着她奔向另一方。
“别数了,我跟你回去!”
锦宁跑到谢韫与谢容之间的空地停了下来。
她仰脸,看着犹似高高在上的青年:“你要先把她们放了,另给她们一匹马,确保她们都安然离开,否则我咬舌自尽也不跟你走。”
谢韫定定望她几瞬,被她眼里的忌惮和畏惧深深刺痛,亦早知会有这一刻。
他失笑地连连应声。“好,好。”
暗卫押着湘玉二人也来到之间的空地,给松了绑,另奉上马匹,十一携着湘玉立刻回到谢容阵营。
谢韫面色略有缓和,翻身下马,朝锦宁伸出手:“别怕我,过来。”
然而就在这一刻,紧促的马蹄声从夜色中传来。
只见另一队人马由谢容那方向赶来,为首之人戴着面具,笑声带着些看戏的得趣愉悦:“我来得应该不算迟吧?”
变故仅在一瞬。
谢韫脸色骤变,浑然不顾前方袭来的箭雨去捉她。
而锦宁因这突然的变故也有些发愣,前方是逼近的谢韫,她颤颤地往后退了一步,身后同时响起另一道声音:“方锦宁!”
她恍惚回头,略散乱的发髻衬着通红的眼,像被困住的茫然小兽。
谢容没有上前,眼眸漆黑如墨:“过来,我带你走。”
箭雨刻意避开锦宁所在的地方,周围一片刀光剑影。
她愣愣看着身披轻甲的高大青年,回过神来,毅然转身。
她有选择的那一刻,方向是朝他奔来的那刻,谢容眼睫颤动,亦是立刻上前,一把将人旋身拥护在怀里。
而谢韫的指尖,只触到了锦宁的衣袖。
半空堆积的乌云渐散开。
他眼睁睁看着,他们二人如破镜重圆的情人,在刀光剑影中在朦胧凉月下互相奔赴,倒是凄美的动人心魄。
而他的世界又变得安静漆黑,一瞬跌入泥沼。
箭矢穿过血肉,却不及心脏几欲破碎的半分痛苦。
还是被抛弃了啊,分明答应过他的。
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