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东处原是山郊野外之地,两年前,淮安王主动请旨要与寒部的公主克里库雅成婚,婚后定居寒部。
那时东边山上的草长的茂盛,比人还高。
“苏怀远。”裴屹写完圣旨,搁下笔。
“臣在。”苏怀远上前一步接过圣旨,嘴角向上扬起。
阿布达和克里库雅总算是要离开了,可怜他这一年来夜夜不能寐,提心吊胆啊。
“朕记得东边闹过草寇?”
苏怀远沉思一会儿,点点头,“圣上圣明,前几个月还是程远将军亲自走了一趟。”
“东边地处偏僻,人烟稀少,官吏管不到那处,因而草寇横生,百姓苦不堪言。”
裴屹蹙着眉,眼眸带着压迫,有些不耐:“为何不报?”
苏怀远欠身作揖行礼,“事有轻重缓急,如今徐州的冬日的雪灾,夏日的旱情都得了陛下得指引,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东边数十年来都是如此,臣想着不如还是将先皇的——”
“天子脚下作乱,亏你口口声声的为国为民,原来也不过就是嘴上功夫罢了。”裴屹将手中的奏折随处一扔,从位上走了下来。
苏怀远被他说的面红耳燥,东边地处荒凉,都是一些不服管教的刁民,他也曾前去劝说,可他们蛮横无理,实在叫人讨厌。
“今年秋闱再增五十个官位,此事你亲自去办。”
苏怀远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的。
裴屹睨他一眼,在一旁的金盆里净了手,“有话就说,朕要去看看皇后了。”
“陛下,盐税赋税都降了,又逢多处闹灾,朝廷几次三番开了国库,实在是没钱再养人了。”
他上前一步,商量着:“陛下仁心,东边那处不如先放几年吧。”
裴屹接过阿柳递来的白帕擦了手,边走边说:“那就把宫中的宫人都散了吧,朕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
他脚步一顿,看向方才净手的金盆,“噢,那个你给朕换成铜的也成,皇后宫中多留点人,其他的,你看着办吧。”
苏怀远一愣,瞪大了眼睛,“都、都散了?”
老天爷啊,新帝不选秀女也不收美人,后宫空置许久,如今还要将宫人都散了,这不闹笑话嘛~
“陛下,陛下,三思三思啊,皇家若无半点权贵威严,日后在百姓心中不能高看一眼,御下有碍啊。”
裴屹深吸一口气,脸上带了怒,这老东西挡住他去看念念的道了,“先帝倒是奢华,又如何威严了?”
“朕不想同你多说,你若看不下去,这皇位你自己坐就是了!”
苏怀远“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臣该死,臣该死!”
裴屹皱着眉,对身旁的阿柳吩咐道:“传朕旨意,以五品官员为界限,官越大日后的赋税加半,也不用来朕面前哭,朕也不要他们的钱,增设人手,记录在册,每逢初一十五,各地都拿这些银子施善。”
*
今日天晴,云海翻涌,柳树梢随风舞动,飘逸摇曳。
裴屹带着阿柳一路向东,他穿着便衣,随处在小摊买了一包糖果子,油纸卷成烟斗状装了一半。
“你等等,你等等。”稚嫩的孩童声在身后响起。
阿柳转头看一眼,才发现那孩子竟是来找他们的。
裴屹瞥一眼阿柳随即转过身来,他衣裳破旧,眼眸清澈脸上还带着莫名的欣喜。
裴屹看着他的面颊一时之间只觉得有些熟悉,没做多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竟发现这孩子盯着自己手上的糖看的起劲。
他不由得咂舌,觉得有些好笑,伸手将手中的糖塞进他的怀里,“拿去吃吧。”
那孩子面上一愣,摇着头不肯要,他笑得淳朴,低着头背过身去,里三层外三层的解开自己胸前的衣襟。
阿柳上前拦着一脸警觉的看着他。
“诺,还给你。”那孩子掌心里的是碎银子。
裴屹蹙眉有些不解,阿柳对上他的视线也摇了摇头,不明白他这是做什么。
“噢。”他猛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憨笑一声,“忘了同贵人说,三年前的一个大雪天,我向您的娘子求救,她差人给我送了棉被吃食还有银子,我娘的病已经好了。”
他用衣裳擦了擦银子,再次向前递给他们,“我溜去看过,只是我不识字,不知道您是什么身份的贵人,但主人家的样貌我都记得的,劳烦您代我向你的娘子问好,多谢她的救命之恩。”
“这钱很干净,我身上虽然臭臭的,但那是因为我去给人家挑马粪了,我今日得了休息正好上街给母亲买药,这钱一点都不脏。”
见裴屹还是没收,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我知道有点少,您放心,剩下的我会补的。”
裴屹笑了一声,接过他手中的银子,依旧将那糖果子塞进他的怀里,不许他抗拒。
许是他提到了许酥,裴屹好心情的道一句:“随处散心来了,遇上就是缘分,希望你母亲身体康健。”
他笑得很开心,吃了一颗糖果子便小心翼翼地用油纸的边角包圆放进了怀中,“若是恩人不嫌弃,不如去我家喝口茶水吧。”
裴屹看了眼阿柳,阿柳也笑着点点头,低声道:“公子,奴才都听您的。”
穿过小道,走了一段泥巴土路,便瞧见了用茅草搭起来的矮屋,外头用不规则的大石头堆建成桌具。
阿柳有些好奇,听他讲了许多趣事,他隐藏的很好,又许是年纪小,尚未变声,叫人瞧不出“他”是个女娃娃来。
“说了这么多,你还未曾道一句你姓甚名谁?”阿柳问。
“我叫杨狗子,我娘叫杨婉,我没有爹爹,隔壁的李叔见我可怜时常帮衬着。”
杨婉。
裴屹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嗤笑一声,心里却像被人用刀开了个口子,填满了酸涩感。
“瞧,李叔就在那儿。”
阿柳顺着看过去,竟发现那老头满脸褶皱看向杨狗子的眼神带着猥琐,随后发现了他们的身影,表情立马变得严肃和恐慌了起来。
只怕,这所谓的李叔早就发现了她是个女儿身,等杨狗子卸了心房,指不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
裴屹提醒他,“不像什么好人,你若愿意,我可以借你更多的钱,你住到城中去。”
杨狗子有些心动,可不知想到了什么,还是摇了摇头有些落寞,“多谢恩人,快些进来吧!”
“娘,恩人来了。”
裴屹看到她面容的一刹那,直直地顿在了原地,自嘲地笑了一声,压抑着胸口的窒息感。
呵,竟是真的杨婉。
——是他那早已死在大火里的母亲。